薛碧微抱着他下马车,赵宸还双手双脚的扑腾,“放开我!大胆!”
“孤要抱!要抱!”赵小宸嘟嘟囔囔的插嘴,“走路好累的,姐姐抱着多省事啊!”
“你闭嘴!”赵宸要被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他怎记得自己四岁时并非这般撒娇粘人?
“你太凶了!孤要告知父皇,让他替孤讨回公道!”
两家伙喋喋不休的吵闹,全然没注意薛碧微已经牢牢抱着自己进了铺子。
她选好几身用料上乘、做工精细的男童成衣,问赵宸道:“喜欢吗?”
赵宸眸光淡淡的瞥了一眼,他的平日里的衣裳都出自尚衣局,哪里是这些廉价衣物能比?
他心下气闷,看都不再看一眼,脸蛋一撇就埋进了薛碧微的肩窝里默不作声。
赵小宸仍在絮絮叨叨,“孤喜欢宝蓝色,还有带兜帽的斗篷,你跟姐姐说呀!”
“你说呀!”
赵宸咬牙切齿,语气阴森森的威胁,“若是你再多言一句,我便去找驱邪的大师将你赶走!”
他的语气不似作假,赵小宸吓傻了眼,“呜呜呜…孤是太子!你敢以下犯上?!呜呜…我到底在哪里啊!父皇!父皇救我!”
赵宸觉得自己的脑仁又开始疼了。
这边薛碧微把衣物给他换上,又把那个装了玉的荷包给他挂在腰间,“好啦。”
“也就是铺子里没有水银镜,否则你便可以看到自己有多可爱啦!”
“不准用可爱来形容我!”赵宸不满。
这小家伙定然是被家人宠坏了脾气,薛碧微才不跟他计较,拉着人的小手又上了马车准备回侯府去。
赵小宸还在无休止的呜呜噎噎,赵宸满心不耐,可这蠢货还没明白他当下的处境,还是细细给他讲明比较好。
他问道:“你可知我是谁?”
赵小宸的哭声戛然而止,眼里包着一泡泪打着哭嗝道:“你说你是皇帝。”
“没错,朕乃建元帝赵宸,年届十七。”
“哈?”赵小宸傻眼,“怎怎怎会如此?”
赵宸细细讲了自己的猜测,赵小宸懵里懵懂的倒也听了明白,可到底人小不经事,他又大嚎起来,“父皇!呜呜…”
真想就此解决了他,赵宸恶狠狠的想。
至酉时,夜幕已降。
三人自侧门入府,方能最快到达薛碧微居住的“疏影居”。
她细细与赵宸交代,“平日里在姐姐的院子你尽可随意些,只到了外面你若是有不喜之处,私下说与我听便是,切莫任性妄为引得长辈厌恶,可好?”
赵宸不以为意的暗道,平远候等人不过是一破落户还想在朕面前装腔作势,若不是为着探听宫里的情况,谁稀罕来这劳什子侯府?
虽说如此,他面上却是懒洋洋的应了,“嗯。”
府里各处已经点燃烛火,星星点点,倒也能将四周景色看得分明。
平远候府占地广阔,哪怕内里已经成了空壳,可表面那层外衣却是极尽华丽。不仅亭台楼阁、花园湖畔,便是院中小径旁的一草一木都流露出昔日辉煌的影子。
穿过垂花门,沿着穿山抄手游廊向西,再进一道月亮门便到了“疏影居”,这一院落内外竹影森森,鲜少有人走动。
夜风吹过,廊檐下两只竹编灯笼左右晃动,内里的星星之火将熄未熄。
“孤害怕。”赵小宸怯怯的声音响起。
赵宸左右环视一圈,院子窄小僻静,薛六莫不是不得宠?否则怎会遭如此苛待。
听得屋外动静,正对灯纳鞋底儿的平嬷嬷赶紧挑亮了烛花,又另点了几盏油灯,随后就迎出来,见着薛碧微便道:“姑娘您总算回来了。”
“老太君回府那会儿不见您的影子,老奴还忧心您的安危,如此便放心了。”
平嬷嬷是薛碧微的乳娘,三十出头的年纪,胖墩墩的看着很是和气。她身世悲惨,将诞下孩儿就被丈夫卖给了人伢子,自此再未见过家人。
对粉嘟嘟的小娃娃,她总是格外耐心,一眼看到姑娘手里牵着的那个小童,不等人介绍就笑道,“这便是从开宝寺带回来的小郎君?真真儿乖巧。”
“嬷嬷,咱们进屋再叙。”这才刚入夜呢,就开始下霜了,薛碧微冻的手脚发凉,便催促道。
平嬷嬷知晓她畏冷,又道:“今晚吃姑娘最爱的热锅子,老奴将排骨汤都准备好了。”
“就知道嬷嬷体贴我。”薛碧微笑道。
屋子里燃着足够的炭火,掀帘一进卧房,那热气瞬间扑到脸上,暖烘烘的。
赵宸不动声色的观察着,果然应他所想,这屋子里的陈设竟无一物能拿的出手。唯一能入眼的只有那放在博物架上的白瓷长颈花瓶,看着像是前朝汝窑产的贡品,可若瞧仔细了就能知道这是赝品。
如此,他心里对平远候府愈发鄙视,拿假货充门面就罢了,对自家姑娘也如此吝啬。薛六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家,若因此将其养成短视的性子,可不就误了她的一生?
喻杏帮着薛碧微摘下斗篷,见赵宸愣愣的站在一挪不挪的,以为他怕生,便主动过去伺候他。
可小团子忌讳与旁人接触,先前让薛碧微又亲又抱已是无奈之举,到喻杏这儿,赵宸是百般不愿让她靠近,反倒是自个儿解了外裳的系带,小短腿一跳就坐到榻上。
薛碧微换好起居常服出来,见赵宸端着小脸,架子十足,便走过去问他道:“还不知道你的名儿,能否告诉姐姐?”
赵宸抬眸瞥了她一眼,闭口不言。
赵小宸却急了,“姐姐问你呢?你怎么不理人?”
“天子名讳,岂能随意告知外人?”
“可是有乳名呢。”赵小宸提醒。
乳名?赵宸瞬时想到父皇对自己的爱称,神情愈发郁闷。
他久久不言语,薛碧微料想他是顾及自己的身份,恐引来不必要的麻烦才不方便告知她姓名,因而善解人意道:“不愿说便不说,姐姐替你取个新的名字如何?”
她话音刚落,就见小团子脸红红的小声道:“姐姐,我叫豚儿。”
他这话一出,赵宸险些暴走,他吼赵小宸道:“你竟敢自作主张?!”
赵小宸丝毫不惧他的怒火,“我喜欢姐姐,想听她这般唤我如何?”
薛碧微闻言,倏而笑道:“豚儿?小猪崽吗?”
赵宸见状立马黑脸,他就知道会引人取笑!父皇以前便说因他幼时最好吃睡,如同小猪儿一般,故而给他起了这个乳名。
“好罢,姐姐以后便叫你豚儿。”薛碧微亲亲他的小脸蛋,“真是可爱呢。”
薛六你这个登徒子!又被堂而皇之的占便宜,赵宸气的在心里嗷嗷直叫。
第4章 . 四只团子 沐浴
许氏过来时,热锅子刚端上桌,薛碧微正在哄赵宸喝祛寒的汤药。
小家伙显然厌极了这黑糊糊还散发着奇怪香气的东西。他揣着两只小手,死死瘪着嘴,脑袋也撇向一旁,有着宁死不从的倔强。
“豚儿听话,咱们捏着鼻子一口气喝下去,再吃一颗蜜饯,姐姐保管你半点苦味都尝不着。”薛碧微轻轻吹一口热气,将汤匙递到赵宸嘴边。
赵小宸在脑子里呜呜噎噎的,“孤不要喝,孤最讨厌喝药了!”
赵宸在此时难得与他达成一致意见,不是他不够男子汉,而是幼年留下的阴影过于深重,是以对各类药剂才无半分好感!
其母敬淑懿皇后出生时从娘胎里带来了病症,走路都一步三喘的很是身娇体弱,甚至连带着赵宸也先天不足,打小就药石不断的补着。
也是他后来年岁渐长,学了些强身健体的功夫,从而避免了药罐子一般的体质。
薛碧微好说歹说,赵宸都沉着小脸半点不配合。此时喻杏又过来禀报说许氏进了院门,她无法,只得把药碗放下。
许氏一步一摇的甩着手帕进屋,见圆桌上的小火炉和“咕噜噜”冒着腾腾热气的小铜锅,目光又迅速扫过放置在一旁的各色菜式,笑道:“还是咱们微姐儿会过日子,大冷的天儿可不得用些暖和的吃食?”
幸而让平嬷嬷准备的都是些稀疏平常食材,否则照许氏这般不请自来,一回两回不就得让她摸清自己的家底?
薛碧微梨涡浅笑道:“伯娘可用过晚膳了?”她说完也不等人回答,便吩咐喻杏,“再摆一副碗筷来。”
“不用忙活啦,我方才已经用过膳了。因着吃多了些,便随意走走消食。可就是愣般巧,不知不觉地走到了微姐儿的院门前。”许氏叙叙道,“我这不是念及你自己都还是个小姑娘呢,又如何能照顾好小郎君?因而就进门来瞧瞧可有需要伯娘使力的地儿?”
呵,疏影居是整个侯府最偏僻的院子,得多随意才能走到这儿来?赵宸心下对许氏的说法不齿,又见她瞅着自己好一阵儿打量,便毫不留情的瞪了她一眼。
先帝将赵宸爱若珍宝,时刻警觉着来自外界对他的伤害。哪怕后来赵宸开始接触政务,也是只与那些朝廷重臣往来,而平远候这样品级不高又无甚紧要的官员还不够资格单独面见天颜,更遑论他的家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