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昼夜放任那支手机躺在驾驶座上嗡鸣了一阵,半分钟后,她把它拿了起来。
手机没有密码,屏锁是穿着毛茸茸的白毛衣正举着一根一串糖葫芦啃着的自己。
“喂您好?”林昼夜试探性地问道。
对方没有回应,很快就挂断了。
“莫名其妙……”
林昼夜关掉了通话界面,不知道怎么竟然误打误撞地把他手机里的相册打开了,他的相册几乎被自己的照片填满了。
小小软软的、躺在襁褓里的林昼夜,迈着小短腿蹒跚学步的林昼夜,穿着演出服站在舞台上笑得像花儿一样的林昼夜,松松垮垮的校服挂在身上的林昼夜……
那么多照片,都是她一个人。
林昼夜心中一动,她划着划着,突然在他的相册里发现了一个单独的文件夹。
她抬头左右看看,接着好奇地点了进去。
里面是各色各样女孩子的照片。
穿着猫爪鞋的现代舞演员、涂白了一张脸的日本歌舞伎、扳住鞋子正在做贝尔曼旋转的花样滑冰运动员,还有卸下脸上残妆的京剧演员……每一个长得都不一样。
林昼夜心头一震。
原来,她并不是唯一的一个。
正思索到这里,只听外面传来细微的动静,她赶紧做贼心虚地把手机扔回到了驾驶座上。
纪山海拉开车门坐进来,只听林昼夜眼神发飘地说了一句:“……刚刚有个电话找你,我看它一直在响,就替你接起来了。”
他点点头问她:“对方说什么了?”
林昼夜目光躲闪:“什么都没说,我刚一接起来他就给挂了。”
纪山海解开屏幕调出通讯录看了一眼,没有过多地搭理。
他旋动钥匙,重新启动了发动机。
“怎么把安带解开了?”
林昼夜丢了魂儿似的神游天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纪山海叹了一口气,伸手替她把安带拉下来扣好了。
窗外的风景飞快地倒退着,林昼夜甩一甩头,悄悄地偷眼看了看他。
他的人生那样漫长,像是一辆永远不会停歇的环线地铁一样,永远在经历新的相遇与离别。
自己或许只不过是他漫长人生停靠的某一站罢了。
……
林昼夜十八岁的那年,纪山海二十六岁。
这一年林昼夜孤身一人提着大大的行李箱,踏上了开往北京的火车。
她趴在车窗上探出头来,远远地看着林小年的身影被淹没在站台上拥挤的人流里,变得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林昼夜按部就班地参加了艺考,她一共报考了八所艺术学校,其中三所都拿了目标院校的校考专业第一名,几乎是每一所都向她抛出了橄榄枝。
反倒是文化课费了一些力气,许久不碰,看到数学试卷上的那些符号又生疏了不少,好在最终到底还是低分擦过,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艺术学校的学生喜欢染头,放眼望去一片五颜六色的头顶,念了一个学期书把自己搞得爹妈不认的大有人在。
可是林昼夜好像一直没有怎么变的样子,她仍旧是披散着长发穿着吊带裙,背着画具在寝室和画室之间两点一线。
她学会化妆了,眼睛上多了点亮闪闪的珠光眼影,好像眨一眨眼睛就要掉下来一串星星,嘴唇涂抹了豆沙色的唇釉,也是亮亮的,愈发显得她唇红齿白。
她不再像小的时候那样留刘海,因为那个替她剪刘海的人此时已经和她分隔两地。
可是走在校园的梧桐树下的时候,坐在食堂的餐桌上的时候,溜达在大城市的商业街上的时候,还有趴在宿舍阳台的窗户上抬头看被雾霾遮住的星星的时候,她总是免不了想起来纪山海影子。
她很想他。
想他想到一看到和他身形相仿的背影就会驻足停留,素描本里遍布着他的身影。
他们之间当然也会发信息,最开始是一天好几条,接着慢慢地变成一天一条,两三天一条,一周一条。
分离久了,林昼夜越来越不知道该和他聊些什么了。
她不发,可是会把聊天记录一路往上翻,一条一条地点开他以前发给自己的语音信息。手机内存快要满了,可是她一条都舍不得删。
……
学校里的梧桐树开始掉叶子了,金黄与枯褐的色彩铺了满地,踩在上面嘎吱嘎吱响。
林昼夜背着帆布包从画室里走出来,冷不丁地看到对面梧桐树下的长椅上坐着一个穿深色衬衫的影子,枯黄的叶子轻飘飘地落在他的肩头,他坐得笔挺,正在低头翻看一本外文书。
林昼夜的心跳陡然加速,快得仿佛要把她的胸膛都击溃,她冒冒失失地穿过车行道,视野一点点变得模糊了起来。
是他吗?
她从背后用手遮在他的眼睛上,轻轻地叫了一声:“哥?”
坐在长椅上的人合上了手中的书,不自然地推开了她的手。
他转过头来,一张陌生的脸。
“同学,请问你是谁?”
林昼夜触电似的缩回了手,细而白的手指紧张地绞着帆布包的带子,希望与失望、雀跃与低落,仿佛都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她强颜欢笑地抬起头,红着一双眼睛:“对不起同学,我认错人了……”
……
当天晚上她的名字和照片就上了学校论坛。
那个被她错认成纪山海的男生叫做楚津,是摄影系大四的风云人物。他长了一张出类拔萃的脸,大学四年流水似的换女朋友。
“听说有个大一的学妹在追楚津啊!”
“好像叫什么林昼夜……”
“我知道那个林昼夜,这一届新生里长得特别漂亮的一个小学妹。”
“可是楚津学长不是有女朋友吗,上个月和学生会的梁璐刚刚在一起吧?”
“不会吧不会吧,这么漂亮的学妹不会要当第三者吧?”
“梁璐可不是什么善茬,提前心疼一下学妹了……”
“……”
第四百一十八章 戏中戏:囿于昼夜(十二)
有句话叫做,有人的地方就会有江湖。
迎新会是在一家自助烤肉店举行的,烧烤盘上鸡翅和牛肉滋滋地流着油,林昼夜捧着一杯水果茶,坐在角落里默默地喝,窸窸窣窣的议论声不经意地传入她的耳朵里。
“林昼夜是哪个啊?”
“最右边那个坐在角落里的。”
“就是她一入学就和楚津搅合在一起啊?”
“长得还挺可爱的,没想到竟然上赶着去做第三者,真是可惜了。”
“不是吧,她看上去安安静静的,不像是梁璐那种会作妖的性子啊!”
“嗐,还不是楚津招惹的,啧啧啧……”
“来了来了,好戏开始了,梁璐过来了!”
“……”
林昼夜目光放空地发着愣,她鼓着腮帮子咬住吸管,嘴里的饮料还没有来得及咽下去,就感觉到后颈的衣领被人拉扯了一下,湿凉的液体顺着领子浇了下去。
一股酒味。
林昼夜连内衣都被打湿了,她转过头站起来,只见梁璐气势汹汹地兴师问罪:“这一届新生都这么不要脸吗,年纪不大,就这么缺男人啊?”
她染了一头灰绿色的头发。
这便是他们所说的梁璐了,林昼夜暗暗地猜测。
楚津坐在一旁无动于衷,他似乎十分热衷于看到两个漂亮的女孩子为了自己而针锋相对。
她的目光平稳,语气和缓:“学姐,我没有要抢你的男朋友。”
“没有歪心思你离他这么近干什么?”
梁璐亮出手机来,林昼夜低头一看,愣了一下,不觉有些出了神。
屏幕上是被发到学校论坛的一张照片,金色的梧桐树下,林昼夜轻轻地盖住了楚津的眼睛。
“你是当我们都瞎吗?”
她的思绪被拉了回来,接着垂下眼帘:“我只是……”
“我只是认错人了而已。”
“认错了人?”梁璐的嗓音陡然升高,她气得笑了出来,“拜托你编借口也编个稍微靠谱点的好不好,什么德行的货色也拿来和我们楚津相提并论?”
林昼夜像是被这句话激怒了一样,她猛地站起来,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可是她没有再多说半句。
“哟,怎么了,被戳到痛处了?”梁璐用鼻子“嗤”了一声,“编不下去就别编了,差不多可以了。”
周遭的声音仍旧嘈杂,叉子和餐盘摩擦的声音和叽叽喳喳的交头接耳声不绝于耳,所有的声响在某一个时点停了下来。
林昼夜听到了她昼思夜想的那个熟悉的声音。
“昼夜?”
一个穿西装的身影推开烤肉店的玻璃门,在她的背后轻轻地唤着。
林昼夜转过身来,差点要带倒自己的椅子。
“怎么搞成这样?”
纪山海眉头微蹙,他绅士地脱下西装外套,轻轻柔柔地替她披在肩头,接着小心翼翼地把她的头发从外套里面拉出来,珍而重之的态度如同对待某件价值连城的珍藏品。
林昼夜口型微张,无声地说,“哥。”
纪山海环顾四周,神色一点一点地冷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