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给你报了两个补习班,以后放学了以后别磨磨唧唧的,妈开车送你过去……”
“……”
教室里的声音嘈杂地乱作一片,林昼夜穿着松松垮垮的蓝白校服,低头绞着手指,有些心虚地站在纪山海面前,看着他一页一页地翻过被自己画得花里胡哨的数学书。
纪山海像是和这个环境格格不入似的,他一边翻看着,一边指着上面的铅笔画说:“这个小猫画得不错,挺可爱的。”
这哪里是数学书啊,简直就是一本画册,字里行间穿插着的都是林昼夜的大作。
等差数列旁边卧着一只小猫,平面几何下面配了一张哭脸,目录页的空间最大,林昼夜把数学老师火冒三丈的模样活灵活现地画了下来,纪山海把书举起来,照着讲台上的数学老师比对了一番,点点头说道:“画得还挺像的。”
林昼夜的脸已经烫得可以煎鸡蛋了,她把头埋得低低的,等待着纪山海像其他家长那样劈头盖脸地数落她。
可是纪山海只是指一指页脚上的她用红色的圆珠笔画的一颗苹果问:“为什么在这里画苹果啊?”
“……那天早晨要迟到了没吃早饭,上课的时候饿了。”
纪山海一点儿都不生气,只是低低地笑。
“那你现在饿不饿?”他朝她眨眨眼睛,“一会儿家长会结束了以后我带你去吃火锅。”
林昼夜疯狂点头,像是一下子从垂头丧气的状态中挣脱了开了,重新变得活泼了起来:“要吃番茄锅!”
话正说到一半,戴眼镜的女班主任把纪山海叫了出去。
“林昼夜家长,我想和您单独谈谈。”
林昼夜好不容易放松下来的精神又紧绷了起来,纪山海摸摸她的头发,跟着老师出去了。
“您好。”他客气地微微颔首。
“……您是林昼夜的?”
班主任一脸狐疑地上下打量着这个年轻得过分的男人,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当学生家长的年纪。
“哥哥,”纪山海飞快地接话说道,“我是她哥哥。”
“是这样啊,”她老师推一推眼镜,“自从她入学以来我就没看见她父母来开过家长会。”
“我来也是一样的。”纪山海从容不迫地解释道,“她妈妈的工作忙,单亲家庭不容易,您多谅解一下。”
班主任皱一皱眉头,没有再在这个问题上耽误工夫,而是直接单刀直入地说了起来:“您看过她的成绩单了吧?”
纪山海点头:“看过。”
满分五百四十分,她一共就考了三百九十三,全班倒数第五,纪山海当时坐在她的课桌上,执着那张密密麻麻的排名单找了好一阵子才找到林昼夜的名字,可怜兮兮地排在最后几列。
“您就没有什么想说的?”
纪山海的脸上一点都不见愠色,仍旧是慢条斯理地说着:“孩子只是还没有找到适合她的学习方法而已,不着急。”
班主任觉得自己简直就是皇上不急太监急,她提起一口气来,语气又冲又急,机关枪似的:“还不着急呢,孩子要不了多久可就要中考了,可是您看看她上次考试的成绩,数学六十八,物理五十七,化学就考了四十三分!”
纪山海点点头:“那不错啊,数学及格了,有进步。”
班主任觉得自己的肺要给他气炸了:“……满分一百二。”
“可是孩子的英语考了一百一十五,语文考了一百一,这两科学得都相当不错啊。”
班主任觉得这个家长简直是没救了。
她从怀里抱着的那个文件夹里抽出来薄薄的一小沓纸来:“这些全都是任课老师从林昼夜手里没收的。”
纪山海接过来一看,皱巴巴的英语、平整干净的数学卷子,还有默写了一半的古诗词,“关关雎鸠,在河之洲”和“东临碣石,以观沧海”之间是一个铅笔速写的人像。
他定睛一看,发现这个人很熟悉。
这不正是穿着西装衬衫,有些滑稽地戴海族馆的企鹅帽子的自己吗?
他的动作一下子焦急了起来,迫不及待地翻看下一张。
平面几何图形、直角坐标系、化学方程式、物理电路图,他发现自己的影子出现在了林昼夜试卷和笔记本上的每一个角落,她画得最多的既不是苹果也不是小猫,而是西装笔挺的自己。
纪山海心中微微一动,珍之若宝地把那些或是皱褶或是凭证的纸页收了起来,真诚地对老师说了一句谢谢。
班主任:???
她叹了一口气:“反正您家这个孩子得好好长点心了,她自己年纪还小不懂事,您得为她的人生负责啊!”
纪山海微微一笑:“我觉得她现在这样每天开开心心的就挺好的。”
班主任让他噎了一下,半天讲不出话来。
过了好一阵子,她摇着头说道:“碰上这样的孩子和家长也是没谁了……”
她尽职尽责地叮嘱道:“她要是实在喜欢画画的话,您要不试着让她走艺术生的路子,那个对文化课成绩的要求低。”
纪山海颔首:“好,我会回去和她好好商量一下的。”
……
林昼夜一看到纪山海被老师叫走了,赶紧抓起他刚刚看过的那本数学书,从头到尾飞快地翻了一遍。
“呼——”她拍着胸脯喘了一口气,中间那页画了纪山海的内容已经让数学老师撕掉没收走了,还好还好没有让他看见。
她刚刚把书塞回课桌里,就见到纪山海在门口朝她招了招手。
林昼夜背起书包小跑着过去,拉链上的毛绒挂坠一左一右地摇晃着。
“刚刚说好了的,”他很自然地牵起她缩在校服袖口里的手,“走吧,带你去吃火锅。”·
第四百一十五章 戏中戏:囿于昼夜(十)
“哥,你不骂我吗?”
他们隔着火锅氤氲的热气相对而坐,铜火锅里咕嘟嘟地沸腾起来,一半是辣汤,一半是番茄。
林昼夜从辣汤里捞上来一小片娃娃菜,咬着筷子尖儿有些心虚地偷眼看他。
“骂你什么?”
纪山海伸出筷子在火锅里探了探,已经捞得差不多了,他端起盘子开始往里面下肉。
林昼夜的声音越来越小:“我都考成那样了……”
牛羊肉卷在红汤里浮浮沉沉,纪山海微微一笑:“只要你开开心心的,平安快乐就够了。”
林昼夜的目光微闪,颤着眼睫不去看他。
火锅再一次沸腾起来,他从番茄汤里夹起一块羊肉来放在她面前的碗里:“不能吃辣就少吃点儿,你辣得耳朵都红了。”
……
林昼夜的报应虽迟但到,她高高兴兴地吃过了火锅回到公寓,没过多久就捂着肚子窝在床上,身体蜷缩得像是一只虾米。
林小年还没有下班,纪山海把她送回家就离开了,林昼夜自己一个人在家里,肚子疼得昏天黑地。
裤子湿乎乎的。
她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冲进了卫生间,坐在马桶上低头一看,内裤上是一道红痕。
林昼夜:“!!!”
生理卫生知识极度匮乏的小姑娘愣了一下,从口袋里摸出纪山海给她买的手机,在网上搜了又搜。
“可能是痔疮……连续大量出血还有可能是直肠癌……”
林昼夜“啪”地一下锁上屏幕,托着下巴陷入了沉思。
完蛋,我才十四岁啊苍天……就因为我考试不及格还跑去吃火锅吗?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她拍一拍自己的脸颊,一脸悲壮地坐在马桶上给自己写遗言。
要发给谁呢?
她打开了手机通讯录,手指尖在林小年的号码上停留了一秒,又收了回来。
还是先不要告诉妈妈了,林昼夜对自己说。
早知道今天吃火锅的时候就再点一份虾滑了,还有楼下奶茶店新出的芋泥**还没有来得及尝过。
我待会儿会不会吐一口血然后直接倒地而亡?
林昼夜天马行空地胡思乱想,思来想去还是点开了纪山海的号码。
她编辑了一条信息:“我要死了。”
纪山海:???
他几乎是在收到这条信息的一瞬间就拨通她的号码打了过来:“昼夜,发生什么了?”
林昼夜的声音里几乎带了哭腔:“哥,我要死了……”
“你冷静点,考试失利没有关系的,咱们还有别的机会……”纪山海二话不说就调转车头往回开。
“不是因为考试……”小姑娘抽抽噎噎地说,“我流血了,裤子上都是血,我是不是得绝症了……”
纪山海心里已经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了,他抓紧时间稳住她说道:“我很快就要到了,你等我过去。”
他在楼下的小卖部停了一下,接着提着一个塑料袋上了楼。
“昼夜?”林小年早就已经把家门钥匙配了一把给他,纪山海焦急地推门而出,“林昼夜?”
小姑娘的声音闷闷地隔着卫生间的门板传来:“……在这里。”
纪山海松了一口气,他试探性地敲敲门板:“昼夜?”
卫生间里只有林昼夜细细的哭声。
他放轻了声音,轻柔缓和地对她说:“不是的,你没有得绝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