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的妈妈一到学校就原地爆炸了,这位身材高挑的女士脸上的法令纹和泪沟都很重,一拉下脸来就显得更重了,她毫不客气指着小小的林昼夜破口大骂。
年轻的女班主任几乎是第一时间就打电话联系了林昼夜的家长,可是林小年那边的电话接起来,孩子妈妈的声音几乎要淹没在化妆品柜台嘈杂的人声中。
男孩的妈妈在一旁听着,用高跟鞋的鞋跟一下一下地敲在地板上:“怎么回事啊,孩子在学校出了事,家长过了这么久都不知道过来。”
她突然嗤笑一声,斜着眼睛瞟了林昼夜一眼:“没爸还没妈啊?”
林昼夜把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委屈巴巴地站在墙角。
小小的女孩子身上有些狼狈,衣服上都是泥土,脖子上的红领巾还被扯歪了,松松垮垮地吊在那里。
班主任皱了皱眉头,朝着男孩的妈妈劝了一句:“孩子还在这里呢,咱们做大人的说话还是注意一点……”
家长不以为然地“啧”了一声,甩了一个白眼:“怎么着,还不让说了是不是?”
“我还说呢,什么样的孩子能教成这样,原来是没爹没妈啊。”
站在墙角的林昼夜把头埋得更低了一点点。
就在这时,一个陌生的电话打进了班主任的手机里。
是一个低沉的男声。
“不好意思啊老师,我现在正在开车往学校那边赶,拐个弯马上就到了。”
班主任抬起头来赶紧对男孩的家长说:“请您稍安勿躁,昼夜爸爸刚刚打电话说,他马上就来了。”
小胖子像是生怕自己惹的事情还不够似的,嘟着一脸肉跳出来说:“大骗子,她根本就没有爸爸。”
紧接着下一秒,家长洽谈室的门被推开了。
纪山海冷着脸走进来,他上半身只穿了件黑色的衬衫,西装外套拎在手里还没有来得及穿上。
他大步流星地闯进来,一进屋就好像除了林昼夜以外再也看不见旁人了。
他蹲下身子在缩在墙角的女孩子身前半跪下来,抚一抚她被自己剪出了个豁口的刘海,她的额头上也有一块淤青,可是只有会哭的孩子才有奶喝,她闷声不说就没有人注意到她头上的伤。
“对不起昼夜,我来晚了。”纪山海动作轻柔地替她把那条歪歪斜斜地挂在脖子上的红领巾重新系好,不紧不慢地替她顺一顺头发,心疼地用指尖碰一碰她额头上肿起来的一小块:“疼不疼?”
林昼夜头上破口的地方火辣辣地疼,可是她不想让纪山海担心,于是只是泪汪汪地冲着他摇一摇头。
男孩妈妈尖锐的声音像是烧开了的开水壶:“她疼不疼?也不看看我儿子都被她给打成什么样了!”
纪山海眉头蹙起,沉着一张脸转过身来,目光这才落在洽谈室另一侧的那个一脸血的小男生身上。
小胖子的脸上肉嘟嘟的,肚子上贴着肥膘,整个人看上去圆滚滚的像是个球,反观林昼夜细伶伶的胳膊细伶伶的腿,她从开始长个子以后,小时候身上软软的肉就开始渐渐地褪去,纤细挺拔得像是春天里抽条的柳枝。
结果现在看上去反倒是又胖又壮的小男生被细细瘦瘦的林昼夜揍得七荤八素,真是白瞎了他的一身五花肉。
男孩的妈妈三十来许,纪山海只有二十六岁,可是两边的家长搂着孩子站在家长洽谈室里对峙,反倒是年纪小一些的纪山海占了上风。
“你横什么横?”男孩的妈妈被纪山海的气势压了一头,梗着脖子抬高声音,“你们家孩子打了人,你倒是有理了?”
纪山海看都不屑于看她一眼,转头摸着林昼夜的发顶问她:“发生什么了?”
林昼夜听到这么一句话,原本含在眼眶里的泪水扑簌簌地决堤,一串接一串地往下掉。
纪山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有些笨手笨脚地用抬手用拇指替她抹眼泪。
“到底发生什么了?”
林昼夜摇一摇头,不肯告诉她。
男孩的妈妈斜着眼睛站在一旁说风凉话:“还能是怎么回事啊,连这都看不出来吗,你女儿把我儿子给打了啊。”
“赔钱吧,所有的医药费你们家必须赔给我儿子。”她咄咄逼人地道,“而且还得要让这个小崽子给我儿子赔礼道歉,当着全班同学的面。”
纪山海冷冷地看她:“赔钱没问题,我需要先知道事情的真相。”
班主任在一旁总算是看不下去了:“昼夜爸爸,是这样的。”
“下午第一节 课语文课老师让孩子们在全班面前读作文,题目是《我的爸爸》。”
纪山海的心里“咯噔”了一下。
“昼夜可能是把题目看错了,作文写成了《我的妈妈》,下课以后两个孩子起了口角,这才闹成这样。”
林昼夜的这篇跑了题的作文写得很牵强,语文老师让写两百五十字,她就写了一百字就交上去了。
她很爱林小年,也知道林小年为了供养她一直很辛苦,可是她不知道该怎么下笔。
妈妈对她来说就像是一个温柔又缥缈的影子,远远地惦记着,伸手却抓不住。
她也很想像其他的小朋友一样,骄傲自豪地把自己的爸爸写进作文里,她的纪叔叔无所不能,比任何一个小朋友的爸爸都要厉害。
可是纪叔叔说……
——昼夜,不要叫我爸爸。
——我不是爸爸。
第四百一十二章 戏中戏:囿于昼夜(七)
林昼夜红着鼻头和眼睛,黏人地拉着纪山海的衣角不撒手。
他听到班主任的解释,心里便已经大体有了数。
他黑着脸蹲下身来,一句话也不说,任凭男孩的妈妈再怎么大呼小叫也没有半点反应,只是直勾勾地盯着男孩的眼睛看。
小胖墩抹一抹脸上的鼻血,他被纪山海一本正经的样子吓得哭声都破了音,从一开始的理直气壮渐渐地变得心虚了起来,响亮的大哭声变成了抽抽搭搭的啜泣,渐渐地止住了眼泪。
“小朋友,不要撒谎,告诉叔叔你到底为什么和昼夜打架。”
男孩的妈妈拧着眉毛把孩子拉到自己身后:“你怎么回事啊,怎么还吓我儿子呢?”
她的话音未落,只听见男孩子又一次哭出来:“对不起……”
“是我不好,我不该说林昼夜是没有人要的小孩,我不该说林昼夜没有爸爸……”
小男孩哭得鼻涕眼泪满脸都是,纪山海的神色重新缓和下来,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给他。
小胖子花猫似的擦脸,鼻涕眼泪和沾了满脸的鼻血一并被纸巾抹掉,小朋友白白胖胖的脸颊和光洁饱满的额头上压根就没有什么伤口,这样一来反倒是林昼夜看起来更加狼狈。
纪山海重新站起身来:“事情到底是怎么样的,您刚刚也听到了。”
“您儿子的医药费我来承担,昼夜脸上的伤也不跟您过多地计较了,您看这样行吗?”
对方的家长仍旧蛮不讲理:“这样就完了?还说什么不跟我们计较,明明是你女儿打人在先吧?”
纪山海沉默片刻,他显然没有想到台阶都给人递过去了,男孩的妈妈竟然还是这样胡搅蛮缠。
“那您想怎么样?”
男孩妈妈双臂交叉在胸前,用鼻子“嗤”了一声,“道歉呢,处分呢?这是最起码的吧!”
林昼夜慢慢地松开了纪山海的衣角,她像是知道自己做了错事一样,小小的身体又往后缩了一点点。
纪山海低头牵住她,把小朋友小小软软的手包裹在自己的掌心。
他重新转过头来,慢条斯理地道:“两个小朋友都还小,才上小学就背个处分谁脸上都不好看。”
“你什么意思,你女儿打人凭什么我儿子也要跟着背处分?”
纪山海皮笑肉不笑地挑了挑嘴角:“您儿子人身攻击在先,事情从始至终由他而起,您说为什么要背处分?”
男孩妈妈把肩上挎着的奢侈品包又往上拎了拎,尖锐地道:“他说错了吗?”
涂着红指甲油的指尖朝着林昼夜的鼻尖指了指:“她不就是没有爸吗。”
她上上下下地在纪山海的身上打量了一番:“你看着也就二十五六,这孩子不是你亲生的吧?”
“你是她什么人啊,她叔叔?还是她继父?”
纪山海倏地冷下脸来,声音冷得像是要凝结出冰碴子:“小孩子的三观还没有完形成,难免会因为冲动产生冲突,孩子固然有错,但是尚且情有可原。”
“而作为监护人却没有给孩子正确的引导,这就是作为家长的失职了。”
男孩妈妈把奢侈品包往地下一摔:“你什么意思啊你,怎么还阴阳怪气地骂起我来了?”
她竖起一根手指威胁道:“你别以为我们母子两个好欺负啊,我老公马上就过来了。”
“我老公可是山海集团的市场总监,他要是一来,你们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班主任额头挂着汗地打着圆场:“孩子之间的小打小闹,两个孩子都没有受什么严重的伤,而且刚刚冬冬不是也道歉了吗,冬冬妈妈,要不我们就先这样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