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言立即回问:“我怎么了?”
这当了一辈子丞相的人不慌不忙,仿佛容易被人盯上的根本不是她一般,含糊道:“反正有你在,你说的那些……绝不会发生。”
苏言皱起眉头:“?”
什么叫有她在,苏府就不会有任何事情,这是哪儿来的狂妄信心,编话本都不带这么来的。
不一会儿,两人来到殿外,众臣齐齐整整地站成了两排,一个个眼底青黑面容憔悴,活像是被不知哪儿来的妖精掏空了身体底子,苏言抿着嘴没笑,被苏母淡淡地扫了一眼。
苏言:“……”
好的,这就装。
于是,她面色一沉,一瞬间仿佛和这些一脸丧气的大臣们融为一体,分不清谁脸上的哀戚更重一分半分。
兴许是演得太过逼真,身旁走过的一个小侍女一脸怪异地看了看她,苏言视而不见,在殿外排到众臣后面,低下头,帽檐遮着面,只不过身形在一众苍老弯曲的脊梁中显得格外挺拔,清秀出奇。
没过多久,一侍女宣旨召诸位进殿。
苏言抬步跟上,尚未踩进殿门,就先听到了一句苍老浑浊的咳声,仿佛与肺腑共震荡,似有灰尘扬起——尽管苏言明知这金殿一尘不染,碧光辉煌。
走近后才发现,二皇女居然跪在床边,苏言心底一个咯噔,心说这时候居然让有夺位之心的女儿待在身侧,老狐狸莫不是病昏了头,真以为皇太女幼稚无为,这二皇女便是什么可依托的女儿?
“咳!”
声音将苏言扯出繁乱心绪,侍女脚步慌乱地跑过去给这位未知病况的皇上擦拭,却被那只毫无力气的手一挥,挡住了。
众大臣齐刷刷地跪拜,
皇帝的声音从帐内响起:“为进,你过来。”
前面的苏母起身过去,苏言才慢半拍地想起,苏母名苏守,字为进。
至于两人说了些什么,苏言在后面听不太清楚,但想来不会是太过私密的事情,毕竟这么多臣子在这儿看着听着,总有前边的耳灵眼顺能听见。
她只听见最后那一句伴随着咳嗽的:“交给你了。”
不少臣子或许一样摸不着头脑,但没人会在这个节骨眼上问,想来心底都多少对这位陛下的病况有了了解——重病。
苏言暗自琢磨,重病忽来未必是一朝之功,说不准先前就有所预兆,只不过皇帝心有打算,一律藏了下来罢了。
此时,苏母转过身,面无表情道:“传陛下口谕,此后五日,由我暂代朝政,待圣上病情好转再另作打算。”
此话一出,众人惊了,满室无一人吭声,却都不约而同地屏住了呼吸,一旁离得近早就听到两人商量的二皇女,更是不知何时已然青白了一张脸,不敢置信地望着自己的亲生母亲。
——堂堂皇帝,竟然放着自己两个女儿不用,却让外人暂代朝纲?
这是有多不信任自己的两个女儿!
还是说……陛下看重自己这位发小手足,竟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
众人心下有异议,却不好表露,本来陛下就不是什么温和性子,万一这紧要关头被哪位抗议的大臣气了一把,顿时昏过去或是出了什么意外,就算那大臣不当场以头撞地自。杀谢罪,也得被其他人喷个狗血淋头,此生再不能入官场。
比起什么祖宗规矩,显然还是命重要。
故而这一桩震古骇今的职权转让,居然就这样无一人异议地,通过了。
苏言惊了,虽然……但是……
苏母为官的年数和皇帝在位的时间一般长,难道不知道有些事情不合规矩,就算是皇帝给的殊荣也该婉拒,而非站在这风口浪尖下,凭白给了他人把柄。
众臣不敢违背陛下,却未必会给苏母这个丞相面子。
但苏母此人,老狐狸一只,怎会想不到这一桩桩一件件可能的隐患,想来不过是利大于弊,有所图谋才会坦然受之。
除非……
苏言心底骤然升起一个胆大惊天的想法,还未成型却被一声浑浊的话打得散灭。
——帐内皇帝忽然开口道:“丞相嫡女,苏言,少有才识,可辅丞相理政。”
苏言:!?
作者有话要说: 更啦,电脑还没好,有点不容易……
第93章 长宁
苏府。
屋内脚步声时而响起,一步一步仿佛踩着人的心绪。
苏言方跟谢明允讲完今日之事,眉心紧缩,似有忧虑。
砰地一声轻响,瓷杯磕在檀木红桌上,震荡出一圈细小的涟漪,逐渐扩大,回荡,正如苏言的心境。
“这件事情,我总觉得太古怪了。”苏言叹了口气,“一来陛下未曾让二皇女大皇女掌事情,可按历来惯例,都当是交由皇女历练以便日后接手,我母亲再怎么深受陛下信任也不当这样,况且……”
谢明允点头,接道:“况且丞相多年为官,若不是有什么隐情,断然不会不知晓此道理,除非这是早就商量好的。”
这话正正道出了苏言所想,她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嗯,二来……这事扯到我身上也着实古怪,我明日再和母亲商量一下,不过只怕她也不肯对我说实话。”
随即,她转过头看向谢明允,却见他眉心微皱,好像有什么烦心的事情。
“你在想什么?”她突然道。
谢明允回过神,身形微微摇晃了一下,才道:“没……没什么。”
却分明是有心事的神色……
……
夜里,苏言缓缓睁开眼睛,悄无声息地看着谢明允熟睡的侧颜,夜里微光下,可见他脸上细小的绒毛,恍惚被呼吸惊动似的倒向一边,肤色很白,几乎可以看见而后青色的血管,薄唇微阖着,苏言总能忆及吻上去的触感。
视线缓缓向下,落到那仿佛可以盛一汪泉水的俊秀锁骨。
衣领遮盖,苏言看不清掩盖下的胸口,但曾于意乱情迷时摸过,触碰过。
皮肤很薄,心跳却很远。
好似那颗心深藏得不可见底,唯有心绪激荡时才有些许震颤。
谢明允对她说谎了。
清醒得不能再清醒了,苏言想,她是什么时候意识到这一点的呢?
是上回取回白玉冠赠他时,那张脸上并不太惊讶喜悦的神情,还是他屡次出府衣上沾了钱庄不会有的烟尘气,却对她说是钱庄事务,还是今日……明明那一番玲珑心窍,自有猜测,却对她避而不言。
这般顾左右而言它,不是第一回 了。
苏言并不迟钝,相反,甚至于感情上拥有常人难以媲美的敏锐,或许难以识破他人计谋,却总能凭一股直觉,判断身边人之心何在。
……
第二日一早。
由于事发突然,苏母又有“重任”,一早便上了朝,苏言找了个借口推脱开了,于是收获了苏母一个意味不明的眼神。
但她心绪纷杂,仍念着谢明允。
谢明允不会害她,苏言再清楚不过,但仍对隐瞒之事耿耿于怀,夜里也睡不安稳,早上起来时发现一身粘腻,大约是夜里出了汗,早上清凉又干了,不太舒服,于是早早地洗了个澡。
“苏言,”谢明允在外间喊了一声:“好了吗?”
苏言仍泡在水里,闻声加快了动作:“没呢,再等等!”
房间里侧有一处专门沐浴的区域,平日里空着免得影响布局美观,一到有人沐浴的时候,只需拉开一旁的屏风就能隔住,就算是有旁人待在里间也不会看见半分,只是苏言沐浴前谢明允正出了房门,眼下待在外面等。
她心底那些忧郁心思暂且压下——被谢明允这做派笑的,明明都妻夫了,沐浴也不让看,自己沐浴他也不看,更别提什么共浴了,这方面简直保守到可怕。
约莫过了半刻功夫,苏言正要起身擦拭,目光不知扫到哪儿,倏地一顿
屏风最边缘与墙角交汇处,有沙砾般的东西,此时阳光正巧,光点闪入眼底。
外面谢明允或许是听见动静停止,问了一句:“怎么了?”
苏言语气平静地回了“我看了一圈才找到浴布”,随即外头不再有声响。
她默不作声地取过布,擦干身子穿好衣服,轻步走到那个隐蔽的角落,蹲下身伸指捻了捻那一小片金属粉末,还夹杂着灰尘,看样子有人在这里放鞋子,是鞋底蹭到洒下的。
只有……谢明允。
苏言心底一沉。
这是工匠铺子里常有的粉末,至于她为何知晓,是那时差人定制另一只白玉冠时,见那铺子各色首饰陈列磨造,角落堆了不少这样的粉末,三两种色泽混在一起,是金属打磨时候吹散到一旁的,值不得太多钱又混的太杂,铺子里的工匠恐怕都懒得理出来卖钱。
谢明允去那里干什么,不过是一顶发冠,顶多有些她成人礼这么一点特殊意义,犯得着让谢明允特意隐匿行踪查探一遍,还撒谎瞒着她?
苏言心底骤然升起更多疑问,是对那顶她所认为“来源平常”的白玉冠,两人的情侣信物,随即她不动神色地拾掇好自己,似无意间想起什么,走到妆台,拿起沐浴前拆下的发冠仔细看了看,除了一如既往的“长宁”二字,似乎没有别的什么意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