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华哪里知道眼前的狐狸脸,须臾之间心内已经打了一出攻防战,见他似乎想起什么事,转身要走,还心不在焉的,差点一回头就撞倒人。
来者是个传话的小太监,说是领了大理寺卿谢大人的命令,希望可以带沐姑娘去叙话。
得,先前赵回说有事商量那是借口,这次可是来真的。
也是不巧,若这人再早来半个时辰,就能将她从寂缘的魔爪里救走,她还会很感激谢廷玉,为了这个,今次不管他要做什么,都会尽力配合。
如今就成了纯纯的找麻烦。
可麻烦也不能不去。
时隔多日,再见到谢廷玉,他面上带了倦色,下颚也有泛着青的一片胡茬。
这倦色让他原本清朗犹如未经世事书生般的容貌,显出几分威严来。
也叫人能因此认识到,这人其实二十有七,已经是奔三的人了。
这倦容不是装出来的。
谢廷玉新官上任,还是临危受命的,年纪又轻,少不得需要作出些成绩,才不至于被人看轻了。
灼华来时,谢廷玉人都不在书房,过了一会儿才从地牢回来。
他身上还沾了略带血腥味的霉菌潮气,不过还是洗干净了手,还在手上涂了玉兰香油才来见灼华的。
那味道中和了血腥味,闻起来就让人紧张的神经也能舒缓下来。
谢廷玉开门见山讲了请她过来的缘由。
原来是先前抓住的,那个潜入宫中,说自己不过是为寻人的女人,死了。
死在重刑之下。
这倒是没什么,潜入宫内还杀了人,这条命必然保不住,多熬一日就多受一日罪罢了。
死前她确实没能扛得住重型,吐露了一些实情。
她确实是进宫寻人的不假,包括跟某个死去的宫女确实是姐妹这件事,都是真的。
一个平头百姓,知道宫女该在多少岁出宫去,又知道该如何混进宫,却都是收了她做学徒的老师傅随口闲谈时透露出来的。
她的这一身让御前侍卫都没查出端疑的易容术,也是跟这老师傅学的。
老师傅是个入殓师,给死人化妆很有一手,可给活人化妆……
灼华倒吸一口凉气:“那姑娘,从一开始被人收做学徒,就已经被利用了。”
被利用做死士,如果进宫之后查到害死自己姐姐的是哪一位贵人,少不得要利用自己的一身本事去行刺。
就算杀人不成,也足够不留痕迹的将宫里那一潭深不见底的死水搅浑。
而且这幕后黑手的目的也达成了,别管有没有牵扯出她姐姐失踪的案子,光是冷宫搞出巫蛊之术的这一桩公案,就让八风台的方士们,地位更进一步。
看手法和获益之人,该是国师寂缘。
灼华瞥了谢廷玉一眼:“你怎么看?”
这么显而易见的事,他大概得到结论了,让自己过来,是因为听说寂缘最近在宫内,想让她帮忙找线索?
谢廷玉叹息道:“查到这之后,线索全断。宫内人心惶惶,能从中得利的,最直接的便是御林军和内廷侍卫,但这二位统帅年事已高,至仕就在近一二年内,将来这位子会归到谁手里不好说,没必要替别人做嫁衣。”
至于那些王爷们……老一辈的争不动了,年轻的有个姜慕白。
可就算他有心夺权,后宫那些个跟前朝没干系的嫔妃们是死是活,也影响不到他。
谢廷玉一头雾水。
灼华恍然大悟,
她以为这一切再明显不过,是因早知寂缘是个什么样的人,有怎样的过去。
可如今国师大人半点马脚没露,同样还是给人世外高人的印象,谁都不知他跟八风台有瓜葛,所以谁都怀疑不到他身上。
众人皆醉我独醒,偏偏不能说。
半点证据都没有,却让谢廷玉一个刚上任的大理寺卿去跟当朝国师杠上?这不是要害死人么!
她这才意识到谢廷玉叫她来是干嘛的——
根本不是需要她帮忙,只是案情进了死胡同,一筹莫展,需要跟人倾吐一下。
而她正是谢廷玉唯一的知音。
偏偏这个知音不好当。
如果是平行世界那个真正跟谢廷玉完美合拍的姑娘,分析得了案情就会帮他分析,若是分析不了,就会默默的开始画图纸,研发新刑具。
这能有效的将谢廷玉的注意力转移到新发明上头,不再钻牛角尖。
这是灼华做不到的,她只能维持着虚假的沉默人设,不说话。
这时,有人上门,打破了尴尬的沉默。
灼华想当然的以为,是有求必应的神仙姜濯川来救苦救难,哪知通报的人张口就说了个陌生又熟悉的名字。
这人还真不是来找她的,单纯拜访谢廷玉,乃是在整个金陵城,乃至整个大邺皇朝,论财富都能排的上前十名的皇商,简知简公子。
灼华立刻“蹭”地站了起来。
“既然小谢大人有客人到了,那我就先回避。”
说罢,就往屏风后边躲。
这是把她从尴尬癌里解救出来的恩人不假,可也是千万不能见面的人。
这也是她鱼塘里的一条!
这位简公子,背景既复杂又简单。复杂在于经历丰富:先是太子伴读,论理跟赵回应该是一拨的,但后来似乎不爱寒窗苦读,又不好勾心斗角,就溜了。
简家人又替他操心,好不容及让他安排去走另一条路,也就是技术工种那边的升迁路,不走科考举荐,而是从吏。
这条路走的最好最顺当的例子,便是谢廷玉。
简知跟谢廷玉也当过几天同窗,但他也不爱做这个,又溜了。
烂泥扶不上墙,折腾了好些年,简家人最终妥协,放弃了这个不学无术的二公子。
终于获得自由之后,简知在经商方面的天赋显露出来,短短两年就将手里的财富翻了十几倍,名声无两。
比起沐文海那么个不得已才去经商做买卖,实际上一休息就是几个月的家伙,简直一个天一个地。
灼华估摸着他就是来找谢廷玉叙旧,跟自己没关系,躲在屏风后头,只听不说,一声不出。
简知来找谢廷玉,是希望可以借他大理寺丞的权势,来帮他搞定几个恶意竞争的对手。
谢廷玉这几天本就在愁案子的事,哪有心情去搞这种麻烦的小事儿,推脱道:“江湖事江湖了,他们又没触犯律例,就算联合起来对付你,你也对付回去便是,我帮不上忙。”
简知却不依不饶:“没触犯律例?那是因为律例本身就有漏洞啊!他们吸引顾客的法子,是买东西就送抽奖券,还将奖品说的天花乱坠!其实真正的买家都只能抽到些两个铜板就能买到的破烂,所谓抽到大奖的人,都是他们雇的托,这分明就是行骗!”
灼华听的义愤填膺。
这样欺骗消费者,当然是犯法的,只是如今律例不健全,才没法处罚他们。
这简知还真是给她提了个醒,等下一回,她跟谢廷玉就不至于尴尬对坐都没个话题了,她可以劝谢廷玉修订法案!
这也是一桩利国利民的功绩,省着等多年以后谢廷玉至仕了,传出去也只有擅长酷刑这种不好的名声。
灼华一想到自己这么久以来,终于可以做出点穿越者该有的功绩,就心神荡漾。
这一激动,就没注意到没关严的窗户被风推开,被撞了一下。
她差点喊出声,还好及时捂住嘴,可鞋尖还是碰到了屏风脚。
也不知道这大理寺的屏风为什么连大理石都舍不得用,纸糊的,飘轻,被她碰了一下就晃个不停。
“嗯?谢兄,你这屏风后头还藏了人?”
简知的声音不大高兴,万一他说了生意上的机密,却被旁人听去了呢?
而还没等谢廷玉回答他,门又被推开,脚步声匆匆进来。
进大理寺衙门还这么不客气,总该是来救场的神仙了吧?
等到来者一开口,灼华就傻了。
“谢大人,本王要来报案。”
是姜慕白。
灼华别说不敢动,连呼吸都觉着多余。
不,应该说她整个人就是多余的,她不该存在。
一听说报案,谢廷玉立刻将简知丢到一边,问昭王怎么回事。
姜慕白说,丢人了。
昨日他陪着宛多公主出去逛,人潮拥挤走散了,他心说这位公主素日有魄力的很,汉话说的也好,应当是寻不到人,就自己回住处去了,没太在意。
哪知今日寮国王太子找上门来兴师问罪,说妹妹彻夜未归。
姜慕白说话时慢悠悠的,明显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他的本职工作又不是接待使臣,带着那公主出去玩儿,纯粹是私下交情。况且也不过是在金陵城里转了转,人自己走丢,并非是在他府里失踪的。
就算那王太子宛贡兴师问罪,也总不能将他一个堂堂大邺朝的亲王怎么样,就算退一万步说,宛多公主真出事儿了,索要的赔偿抚恤,也只会找朝廷伸手,找不到他头上来。
来这一趟就是走个形式。
这形式一走,谢廷玉就有麻烦了,别管这报案报的多不及时,最后找不到人,他都得担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