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玉璃说着,将那封信从铁栏之间塞了进去。
那轻飘飘的一页宣纸飘飘荡荡落在地上,邹氏如被针扎一般避开。
宋玉璃神色暗淡:“信我送到了,日后只怕你我也不会再相见,姨妈保重吧。”
说罢,宋玉璃转身。
“你等等!”邹氏叫住了她,颤颤巍巍道,“清雅她如今在哪?过的好吗?”
“她会去杭州,自此隐姓埋名,对外只说是新婚丧夫,宋家在那边有些势力,我亦为她陪嫁了一份嫁妆,她也许会选个合适的男子嫁人,便是独居亦不至于饿着冻着。”宋玉璃轻声说罢,转身离开。
天牢之中,渐渐回归宁静。
邹氏呆呆看着地上的纸张,突然手脚并用,将信捡了起来。
阿娘,当你看到这封信时,你我母女情分大约便缘尽了。您定会怪我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可是我今年才十六岁,我不想死,下半辈子便是遭人唾骂,便是自绝于邹家列祖列宗,我也仍然想活着。
阿娘,女儿不孝,为了自己活命,便要把亲娘卖了,若有下辈子,您来做我的女儿,我必报答您的养育之恩。
邹家人心狠,父亲冷血,哥哥怯懦,而我无情,阿娘这辈子你嫁错了人,下辈子定要瞧好了,日子不在于大富大贵,只要一家人齐齐整整,平平安安,就是福分了啊。
您这次办砸了差事,皇后娘娘不会放过您,父亲也不会放过您。我在您给我买的那盒胭脂里藏了毒药,若您受不住了,便叫哥哥帮您取来,这也是我作为您的女儿,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邹氏看完这信,又反反复复瞧过,却只有这么几行,她又看了一遍,只觉心中胀满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黑暗之中,冰冷的泪自她眼眶而出,很快湿了满脸。
许久,邹氏发出一声嘶声竭发地大喊,带着模模糊糊的哭腔,犹如野兽般的嚎叫。
“啊!啊!”
宋玉璃还没走出天牢,便听到隐约传来的哀嚎声,她脚下一顿,义无反顾地继续往前走。
苏九卿瞧她脸色难看,不禁笑道:“你总不会还要同情她吧?”
宋玉璃轻轻吸了一口气:“同情不同情的又有什么不一样。如今皇后娘娘要她死,三皇子也要她死,只怕邹家更恨不得她早点死。”
“你还当真心软上了?”苏九卿惊讶道。
“她到底是我姨母,我儿时也曾被她抱过,妆匣之中尚有她送的簪子。”宋玉璃轻笑一声,“苏九卿,你说,这世上到底是什么,竟可以叫人六亲不认,骨肉相残?”
“能叫人骨肉相残的东西多着呢。”苏九卿伸手在宋玉璃的额头上弹了一下,“小傻子,想那么多做什么,先顾好你自己。”
宋玉璃吃痛,眼泪汪汪的捂着额头,气道:“你轻点!”
十日之后,邹氏死于牢中。
邹守正抱着邹氏的骨灰踏上了回登州的路。
宋玉璃没去送他,邹守正只怕如今是半点也不想见他的,更何况宋子元的事并没有结束。
而此时,宋夫人递了入宫觐见的帖子,亲自入皇后寝宫。
宋夫人乃是闻氏幺女,皇后乃是闻氏嫡长女,二人差了十岁。皇后自入宫便日日操劳宫中事物,年轻时与郑贵妃争宠斗法,还流了一个胎儿,因此显得格外操劳。
而相反,宋夫人自嫁了人,里里外外都是宋子元料理,她一无妾室争宠,二无琐事烦忧,婆婆和叔伯都在江南,宋府里她又是说一不二的。
接连生了三个孩子,各个都是聪明伶俐。
是以光看面向,宋夫人也比皇后要年轻了许多。
“姐姐……”宋夫人瞧着皇后,薄唇微抿,眼里泪水涟涟。
皇后笑了笑,故作镇定道:“妹妹今日怎么有空到我宫里来了?家中一切可好?”
宋夫人瞪了皇后一眼:“姐姐这是明知故问,我家老爷可是为了太子和闻家才被连累,姐姐不但不肯帮忙,竟还故意将三姐找来难为我家玉璃,如今三姐死了,邹家在京城里更是抬不起头来,姐夫今年的考核,多半也不会评优了。”
邹氏在闻家姊妹中行三,宋夫人想到昔日姐妹如今惨死,和邹家也是反目成仇,不禁愈发委屈起来。
“你胡说什么呢!”皇后故作生气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你那位三姐最是糊涂,她定是信了郑家人的话,与本宫又有何干?”
宋夫人嘟哝道:“三姐可都说了,就是你指使的!”说到此,宋夫人顿时眼泪汪汪起来,“姐姐怎可这般待我?那可是你的外甥女,我的亲生女儿啊,差点……差点……”
想到此,宋夫人呜呜哭了起来。
皇后瞧着妹妹没出息的样子,心中便是一阵烦躁。
“哭哭哭,你就知道哭。”皇后气道,“你以为本宫不想救宋子元吗?也得看看如今什么形式!当初爹爹和哥哥百般阻拦,科举弊案乃是大事,那姓周的书生又不过一介布衣,哪里用得着为他出头。若宋子元当初听了劝,何至于到今日?”
听此,宋夫人哭得声音更大了。
“我是个傻的,但我知道夫君的心思。他与那些个只知道争权夺利的蛀虫根本不一样!他是心怀天下的大丈夫,你们倒好,一个个只会落井下石!”
皇后听到此,已是怒火中烧,她抬手将手中的茶碗狠狠摔在地上。
宋夫人的声音戛然而止,而后她意识到自己说多了,忙跪下来,小声啜泣:“妹妹失言了,姐姐见谅。”
皇后心中冷笑,却不多言,只摆摆手道:“你去吧,宋子元的事不必来求本宫。今日你既来了,本宫便与你敞开天窗说亮话。无论是太子还是闻家,这一次都不会再管宋子元了。他已是弃子,你不若提前准备退路吧。虽说是嫁出去的女儿,但你若回闻家,哥哥定会护你周全的。”
宋夫人听此,心中绝望:“姐姐,你们的心太狠了。”
她哭道:“我不走,我便是死,也是他宋子元的鬼!”
说着,宋夫人站起来,抹着泪转身走了。
皇后脸色铁青地看着妹妹的背影,许久才冷哼一声。
陈姑姑道:“娘娘不必动气,五小姐自小便是这样的脾气。”
皇后淡淡道:“是啊,本宫有时候倒也羡慕她,做事随心所欲,从不瞻前顾后,这一生纵然短暂,也是畅快淋漓。”
陈姑姑笑道:“娘娘说笑了,这人呐,哪能只图畅快。”
第23章 赴宴
那日,宋夫人和皇后争执了一番,很是消沉了几天,直到闻家送了帖子过来,说是府中摆家宴,邀她和宋玉璃一起过府一叙,宋夫人才振作了不少。
“你瞧瞧,姐姐那么嚣张又如何?爹娘终究是疼我的。”宋夫人高高兴兴地说着,拉着宋玉璃打扮了一番。
宋玉璃瞧着宋夫人兴致勃勃的样子,不禁无奈道:“家宴而已,阿娘何必这般兴奋。”
宋夫人不知为何会收到闻家的宴请,宋玉璃却是清清楚楚。
这一次闻家摆宴,乃是因为太子魏思源始终不松口和闻家的婚事,所以皇后娘娘便背后策划了这个宴席。
表面上是闻家的家宴,而魏思源会在期间因与闻家大少爷有约,而“巧合”的也出现在闻家。
后来,闻幼薇中途离席,再回来时,竟还换了身衣裳,也不知那日发生了什么,之后不久太子妃的人选便定了下来。
至于其他人都不过是顺带凑数的而已。
这日一大早,宋夫人就带着宋玉璃和宋雨桐到了闻家。
闻家是武将出身的世家,礼教并不十分森严,宋玉璃和宋雨桐到时,只见闻家几个小辈都在后院的演武场。
男子们多在演武场,一旁闻家几个有亲缘的女孩则凑在凉亭里笑闹,桌子上摆了各式各样的果脯蜜饯,茶酒都有,四散着杯子。
其中瞧着最扎眼的,便是闻家的嫡长女闻幼薇了。
闻幼薇今年十六岁,乃是闻家家主闻冲唯一的女儿,也是闻家长房最小的孩子,自然是千娇百宠着长大。
她刚刚打过马球,身上穿着胡服,腰间修长,笑声爽朗,一看便是矫健青春的模样。
宋玉璃走上前去,带着宋雨彤一起福了福身子,照例与闺秀们问好。
京中官场最是踩地捧高,这些贵女们也免不了带上父辈的习气。她们心知宋玉璃如今身份尴尬,被她如此一个照面,不禁面面相觑,又偷偷去看闻幼薇,没人搭腔。
闻幼薇面上笑容不变,故意等了一会儿,才奇道:“哎呀,玉璃妹妹来了,你们怎么都不打招呼呢?咱们都是自小一起长大的,可不能因她父亲出了事,就不理她啊!”
她开了腔,余下众人这才笑着跟宋玉璃见礼。
宋玉璃早料到如今这境况,也不多言,只带着宋雨彤安静坐在一旁,静静微笑。
“玉璃你好像瘦了些。”闻幼薇把宋玉璃到自己身边,心疼道:“多谢表姐关心。”宋玉璃柔声道。
闻幼薇叹了口气,幽幽地抬起眸子看向宋玉璃:“前两日我入宫去见皇后娘娘,还听她在感慨你的婚事,如今宋家这境况实在委屈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