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的月集,还有被囚的周延,也不知他会不会插手。
月集的事情关系着阿娘,不可轻视,而周延曾救过她,如今眼见他落难,自己也不能见死不救……
“阿菀?”
前面的郎君停顿下来,转过了身,偏偏陆菀想着心事入神,没留心,便撞进了他温热的怀里,又被他扶起。
“嗯?何事?”她有些茫然地抬起头。
眼见地上那两人的影子都融到了一处,施窈眸色微动,就知趣地带着不知所措的陆菱离开了。
谢瑜连余光都不曾分给那两人,只扶住掌中纤细的腰肢,专注地与她对视。
他温声道,“你不知那布庄的事?月集也不知晓吗?”
怎么忽然问起这个,陆菀心下一怔,还是如实回答。
“阿娘许是教过这些,只是我着实不好此道,便未曾记得。”
便是有,这些记忆也太过零碎细微,起码她在原主的记忆中却是没察觉到的。
她有些疑惑,“你为何忽然问起这些?”
“随口问问罢了。”
谢瑜弯了弯唇,眸色沉静,他一手提灯,另一只手自陆菀的手腕滑下,与她十指纠缠,带着她在周府的庭院中漫步。
天边一弯新月如钩,园中蛐蛐声清亮,俱是衬得周遭更加静寂。
这人闲庭信步的,简直像是在自家的庭院一般。
陆菀却是被种得繁杂的花树林木绕得有些晕,加之天色亦是幽沉,她握紧了谢瑜的手,笑着问他。
“郎君可还寻得出来路?”
跟着的随从仆婢被他们打发走了,若是在自家后院迷了路,可真成了笑话。
“如何会寻不出?”谢瑜嗓音含笑。
他不急不缓地问道,“你可知五音是哪五音?”
这陆菀还真知晓,她侧脸望着郎君,不知他怎会说起这些。
“你说弦上五音?不外乎宫商角征羽。你常抚琴,不也是这五弦加之文武二弦么。”
只是,这跟会不会在周府后院迷路有什么关系。
“阿菀所说不错。瑶琴是伏羲氏所造,初时只五弦,外按宫商角征羽,内按金木水火土,是为五行。文王被囚,武王伐纣,才多了文武二弦。”
谢瑜替她拂过一支斜生拦路的梅枝,声线干净不带一丝杂质。
“你外祖父应当是请了熟谙连山卦法的高人布置的宅院,暗合宅经。宅有五音,姓有五声,周姓暗合宫音,故而造出了南高北低,园木竹箪之象。”
怪不得,陆菀唇角抽搐了一下,原来谢瑜还懂这些。
不过他既然知晓这些,看出院中的布置,那他们肯定不会迷路了。
“郎君也信这些玄谈之事?”
她暗自打量了谢瑜一回,以往也没发觉,他居然还能是个风水神棍。
谢瑜提灯的手一顿,才不动声色道,“幼时见兄长雅好此道,便跟着他学了些,后来兄长离京,便抛了去。”
那不就是谢琅,想到那位几欲成仙的郎君,陆菀忍不住轻笑出声。
“我曾见过谢三郎君,他若是去道观中修行,倒更为合宜。”
她侧脸去望谢瑜,见他面色淡淡,便止住了笑,心里冒出个想法。
难不成谢瑜这两日的异样,是与谢琅有关?
可是听阿窈所说的,谢琅应当是与他阿耶争执不合,又兼被派外放,才离得京。
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刹那间,她想到了那位只闻名却从未见过的徐夫人,便是谢瑜生死垂危时,她也不曾出现在病榻前。
陆菀掀了掀唇,又想到他昨日才拒绝了自己,忍不住有些丧气。
一直到被送到安置的屋舍处,她还在想此事。
似乎一来兴南,就忽然多了许多事,她垂下了长睫,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
当真是有些麻烦。
“早些安置,商会之事定会有解法。”
谢瑜唇边挂着浅浅的笑意,轻柔地抚了抚她的发顶,便要提着灯离去。
却被小娘子出声叫住,“玉郎留步。”
他从容地转身,便见她垂着头,有些羞赧地示意他将提灯的手臂抬起。
虽是不明所以,谢瑜轻轻扬了眉,仍是照做。
羊角灯摇摇晃晃间,温软的女郎就扑进了他怀里,有什么柔软香甜的触感擦过他的唇上。
谢瑜垂眸,便见陆菀搂紧了他的腰身,仰着头望他,眸中仿若流淌着熠熠星河。br
“万事万物都会有解法。”
“所以,玉郎莫要太过忧虑了。”
似是有些犹豫,但女郎顿了顿,还是悄悄地凑到他的耳畔,小声安抚着。
“郎君还有我呢。”
便是他与家人交恶,还有她呢。
这是陆菀短时间内想到的最合适说辞。
既不点明他的心事,又能表明自己的心意,她埋在谢瑜的怀里偷偷地弯起唇,觉得自己说的甚妙。
谢瑜静默了片刻,突然笑了起来。
片刻后才低低应声,继而温柔有力地回抱了她。
云破出月,银辉洒落中庭,扶疏葳蕤的花影皆是落在静静相拥的两人身上。
阶上还有无声值守的婢女,虽然都低着头,他却也不好做出再亲密的举止。
即使在那么一瞬,他很想将这主动招惹他的女郎深深勒进自己的骨血里,永不分离。
好叫她知晓,这般会撩拨他,日后可就莫想再离开了。
夜色遮住了谢瑜眸中的深黯,他微哑道,“阿菀早些安置了。”
陆菀乖巧地点了点头,转身走向石阶,便有婢女恭敬地打起了竹帘。
那娉婷的身影往帘后一转,便消失不见。
自是不知道谢瑜又站了片刻,才转身离去。
唇上的触感仍在,他已经不想再去细究某些痕迹。
譬如那竹蜻蜓,譬如数年前的某次花宴上,他无意间曾听见陆菀有些得意地与其他小娘子说兴南之事……
若是细细寻思,其实并非无迹可寻。
夜风托举,郎君一袭青衫翩然,他走在石板小径上,渐渐牵起了唇角的弧度,将那些都深埋忘却了去。
便是他猜测为真,当真有事发的那一日,她被陆家弃之不顾,被众人排斥厌恶。
他也大可造一间金屋将她藏起来。
这其实也合了他的心意。
想要她的念头在心底生了根,发了芽,不知不觉间根深蒂固,亭亭如盖。
此次回洛京,便该设法将这婚事早些完了。
夜色如墨。
石径边垂柳随风而动,提灯夜行的郎君清冷疏离,长身玉立,周身的好气度一看便是极有风骨,直如谪仙高士般。
无人可窥见,他眸中蛰伏的,尽是袤延无边的黯沉与贪恋。
便是青山云端上的仙人,若是生了凡尘贪念,也会沦入妖魔道中,执迷不悟。
更何况,这世间本就只有凡人。
穿城而过的玉带河潺潺流淌,河面波光粼粼,更显兴南郡夜间的静谧。
可这一夜,当真是有许多人都辗转反侧,难以安枕。
譬如那早早投靠了信王府大郎君周景的几位。
钱隶便是其中的一位。
他与周陶皆是兴南商会初建之人,只是周陶早逝,钱家如今也一年不如一年,他在商会中的威望也就渐渐削减。
新兴的几家无不是盼望着早些把他拉下台,好顶了他的位置。
偏生此时周景递来了橄榄枝。
若是能协助信王府收了这商会,日后制定新规,得来好处,总是少不得分他一杯羹。
钱隶自然是心动了。
若他还是旧日家大业大的钱家话事人,自然不会同意。
商人地位低贱,本就任人宰割,偏生出了一个不信命的周陶,又颇有胆识,走南闯北得了偌大家业后,就联合着兴南的行商一道创下这兴南商会。
众人拧成了一条心,便是素日剥削无度的官员世家都不敢小觑他们。
钱家自然也是得了诸多好处。
且不说孝敬各方的钱少了,便是出门时也能挺直了腰杆。
可如今钱家账面空虚,他得了这机会,又哪里顾得了别人的死活。
他可不是周陶,仗义疏财目光深远,他不过是个贪财的商人,哪里有财便循着味儿去了,要什么脸皮。
更何况,此回不过是周景藉机想吞了几家布庄,拿旧日会首的周家开个刀。
瞧着周陶的女儿回了兴南也未曾找上门来,就知晓她也不在乎这一星半点儿。
早起时,钱隶的太阳穴突突地跳。
他捋了捋胡须,故作镇定地去了商会的月集。
在聚会的厅堂里四下打量着,果真还是一圈老熟人。
难免就有些松懈,他与几位同样跟周景有了勾结的老友对了对眼色,便要吩咐人敲响开始的铜锣。
“且慢!”
女子的清喝声传来,钱隶的眼皮子猛跳,有了些不妙的预感,紧接着就见到从堂前屏风后转出来了两人。
被搀扶的他自然认得,是周陶的独女。
钱隶眼神微动,只因旁边搀扶她的小娘子当真是好颜色。
可想到周夫人来此的目的,他便仓促收回了眼神,装作疑惑,褶皱老脸上笑开了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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