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菀不自觉地学着谢瑜的模样,唇边浮现一丝清浅笑意,语气温和地道。
“如今我与阿娘前来,也不过是想求商会为周家的布庄主持公道,并非是讨要旧物。”
“想来诸位皆是信义之辈,定不会辜负外祖父生前所托。”
这是又给他们一个台阶下。
钱隶眼神一亮,只要他们想法子把布庄还回去,此事便能揭过了。
便是传出去,也总比欺负孤女,得了周家好处却赖了账要好听许多。
他当即就变了脸,向前对着周夫人施了一礼。
“周家侄女且安心,布庄之事,我等义不容辞,定会想法子与信王府的人交涉,尽快让布庄恢复运作。”
“如此,便烦劳钱伯父费心了。”
周夫人展颜一笑,扬手示意女儿与她一道回去。
“周家侄女,”钱隶追了出去,在石阶处叫住她,神色十分的慇勤。
“这位小娘子便是你与陆郎君的女儿?”
昔年周陶领了个小郎君回家,还将独女许配给他,可是给兴南之人茶余饭后添了不少笑料。
都道他是给女儿找了个不改姓的赘婿。
谁能想到,那眉眼俊美的小郎君竟是有大来头的。
如今他们的女儿都出落的如此惊艳。
“我见小娘子而心喜,我有一孙,俊俏温和,年还未冠,如今就已中了举人,可否让他上门拜访一二?”
钱隶厚着脸皮说完,就觉得背后一寒,似是有人用冰冷的眼神打量他一般。
他四下望望,除却对面的酒肆高楼,也只见着些商会中人不屑的眼神。
方才还剑拔弩张,这会见人家小娘子颇有几分见识胆气,便想往自家拉拢。
竟是连那举人孙子都摆了出来。
商户子不得参加科举,谁不知道钱家花了好大气力洗白二房的出身,又花了许多精力财力,才供出了个举人孙子。
平日宝贵得紧,这会倒是舍得拿出来。
连陆菀都多看了这人的厚脸皮一眼。
周夫人侧过脸,望着女儿的眼中也略带了几分调侃。
可钱家没落了,消息不灵通,不代表其他人也不知晓,也不知是何人,迳直不屑地嗤笑出声。
“人家可是天子赐婚,要嫁予正三品的大理寺卿,哪里看得上你的举人孙子!”
这也是为什么在场的许多人并不敢过分为难她们母女二人的原因。
便是那位陆郎君从族中分了出来,耐不住人家马上要有个好女婿。
钱隶一僵,反应过来顿时吓得激灵,他当真是不知情。
求娶不求娶还在其次。
只是周家有了这么个靠山,信王府的大郎君竟还敢打周家的主意?
周景又怎可能不知晓这等消息。
分明是拿他们这些人当木仓使,钱隶脸色一阵青红。
周家母女离去后,月集照旧,只是在场众人俱是心不在焉。
许多人在心里盘算,难不成周夫人回了兴南,今日又大闹一场,立了威,是想让周家卷土重来不成?
事实上,周夫人还真没有这般想。
她不过是舍不得周陶留下来的些许念想罢了。
回了牛车上,陆菀就小心搀扶着周夫人落座,车外等候许久的陆远也凑过来。
他等了这许久,满心焦急,半身探进车内。
“娘子这会感觉如何?”
周夫人微微含笑,“无恙,就是有些乏了,我们早些归去吧。”
陆远面色稍缓,又点了点头,就出去吩咐车夫起行,自己则是骑马与车并行。
车内只母女二人时,周夫人忍不住点了点陆菀的额心,嗔道,“你这个机灵鬼。”
陆菀眨了眨眼,弯起唇角,眸子里满是细碎的光。
“招不在新,有用则灵。”
她将那摞账本随意推到车厢一角,语气里露出些调侃来。
“幸好阿娘的记性好,还记得当年一些琐事,也亏得开始虚晃一枪镇住了他们未曾查验账目真假。若否,方才只怕还唬不住他们。”
她也有些无奈,“谁能想到,外祖父竟是当真一把火烧了那些账目,绝了那些人的后顾之忧。”
“你外祖父也是为着我们好。”
周夫人摇摇头,倒也没那么在意。
“钱财是身外之物,他留下偌大的家业,不知招了多少人的眼。我便是懂些经营,也支不起这么大的摊子,而你阿耶更不用说,志不在此。”
“若是不想些法子兑给别人,只怕这钱财早晚要烫手惹祸。”
周夫人眉眼染笑地望着女儿,“再说了,如今家里何时短你的用度了?便是留下的家业不足三成,也尽够你们兄妹几人几辈子的花销了。”
没想到他们如今过得如此豪奢,剩下的家产竟还不足三成……
这般看来,这位外祖父当真是拿得起放得下。
陆菀一手托腮,畅想着那位白手起家,创建商会的外祖父,心生钦慕,难免有些出神。
说起来,春秋战国时,那位泛舟五湖,富可敌国的朱陶公,名号里也有一个陶字。
当真是有些巧的。
看在周夫人眼里,就是女儿说不定是昨夜辗转反侧了许久,才想到了今日的法子,这会儿就困倦了。
她的目光更柔和了几分。
一手抚着陆菀的发顶,一手抚着高耸的腰腹,眉眼间笼罩着朦胧慈爱的光影。
她们来去匆忙,自然不知商会月集对面的酒楼上,有人将她们的一举一动都汇报给了在坐的两位郎君。
听闻陆菀今日不卑不亢,却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逼得那几位商会为首者不得不当场许诺为周家布庄出头……
沉寂已久的徐凛凑在清隽郎君的身侧,语气轻快。
“看不出来,陆娘子还有这等聪慧之处。”
谢瑜垂着眼睫,面无表情了片刻,忽而吩咐道。
“去收集些钱家的消息。”
徐凛这些时日好似修养了过来,虽是消瘦苍白,好歹恢复几分旧日神采。
闻言就眯着桃花眼,噗嗤一笑。
“你家小娘子可知你这醋性能有这般大?连人家问问都惦记上了。”
“当真是美色破家。那姓钱的定是想不到,不过是问问而已,就要招来祸事。”
谢瑜眸底清冷,淡淡道,“你辗转多时来此,可见着阿窈了?”
仿佛被戳到了痛脚,徐凛面上一僵,随即唇角泛起了丝嘲讽的笑。
“不过是调侃一二,你何苦拿话要刺我。”
谢瑜不理会他,修长如玉的手指翻检着桌上的一摞消息。
静默了片刻,徐凛见他连长睫都不颤一下,心知这人是还不曾原谅自己。
如今这般漠然相处,已经是看在多年情分上了。
可他当真不后悔。
便是陆娘子真出了事,谢瑜要他偿命,他也能笑着将自己的命奉上,再到地下给陆娘子赔罪。
就这样吧,徐凛心下苦笑,面上却是不显。
他扬着桃花眼问道,“如今此间事了,你也不必守在这等着给你的陆娘子撑腰。接下来打算如何?”
闻言,谢瑜抬起眼,眸底的神色冷而清。
此处又没有他心仪的女郎,便是他弯了弯唇,笑意也不达眼底。
“周景敢拿周家的布庄开刀,是因他自以为算准了越宁王屯兵岭南,我毫无还手之力。如此厚重之礼,又如何能不还?”
…………
夜色渐黯,晚风轻轻撞进林间,摇晃着翠色-欲滴的香樟叶。
满院都是香樟树上淡淡的柑橘清香。
陆菀午后就来了谢瑜的院落,也在他门前的石凳上坐了许久,却都不曾见他归来,难免有些泄气。
她闲着无聊,便寻了人来教她认琴谱。
好像也不难认,简化的偏旁加上弦位,直接标明了抚琴的动作,可比后世的五线谱好记多了。
来了兴致,陆菀又让人取了架古琴来,摸索着试音。
阿妙也是一窍不通,却还在旁边笑着插话。
“这琴音叮咚叮咚的,像流水一般清脆好听呢。”
陆菀抚了抚琴身,眉眼弯弯,“这应是上好的桐木所制,音质才能这般澄澈。”
主仆两人正在说笑,陆菀偶一抬眼,便见着她所等的人回来了。
身影修长的郎君一步步走来,转过缠绕着藤蔓的雕花石门,淡青的衣角随风扬起,说不出的秀致好看。
“阿菀想学琴?”
仰着夕阳余晖行来的郎君眉眼如画,嗓音更是清润悦耳。
他俯下身,含笑问她,“我教你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物价是我胡诌的……
第77章 知心
谢瑜要教她抚琴?
陆菀的眉梢扬了扬, 抬起明澈的眸子与俯下身的郎君对视。
眼见对方的眉眼染上了夕阳余晖的朦胧,越发的精致耀眼,还一目不错地望着她, 心尖便是一软。
“能得玉郎赐教, ”她起身略显夸张地一福身,笑意盈盈。
“那可是求之不得了。”
“不需如此。”
谢瑜扶她起来,又轻握住她的细腕。
弯起的薄唇缓缓吐字,带着些暧昧的亲近。
“你我之间, 从来都用不上一个求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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