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面对的是锦亲王妃于氏,邵夫人神态之间也不见惶恐不安,言行举止不说贵气逼人,也是十分得体大气。
两府主母寒暄数句,邵夫人望了眼窗外的湖景,见湖畔已经泊了几只画舫,便主动开口道:“犬子眼下正在楼下雅间里候着,若是锦玉梳洗妥当,不如随同邵捷去湖心岛赏赏花。”
于氏满口应承下来,微微侧过身子嘱咐周妈妈:“快些带小姐去隔间里整理行装。”
周妈妈惦记君锦玉这桩婚事,届时倘使如愿做了邵府少夫人,她身为陪嫁姑子随君锦玉一同上门,身份也只增不减,比在王府寄人篱下,仰人鼻息过活可要轻松许多。
她屁颠屁颠去搀扶君锦玉起身,不多时就转去隔间更衣。
君恪也寻了个借口遁走,他淡淡道:“母妃与邵夫人且在此好好说些体己话,儿子便去楼下同邵公子见个礼。”
于氏点点头:“这里有人侍奉,你大可放心下去。”
君锦玉与君恪一走,坐在桌子旁的谢嫣显得十分打眼。
邵夫人这才隔着人群留意到她,蹙眉思索一瞬,猛然间记起眼前这年纪轻轻的姑娘是何人。
原以为自定州那等苦贫之地出来的姑娘,神态模样也十分怯懦粗莽,不想见了真人,居然是个神采不输君锦玉的贵女,完全不似料想中那样畏畏缩缩。
到底是皇室宗亲血脉,即便沦落到那等境地,也没能消磨骨子里的皇室气韵,相较之下,君锦玉则被她衬托得过于平淡了。
邵夫人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邵捷这孩子轻易不动欲念,一旦动了,就是十匹马也拉不回来,既然喜欢君锦玉这样的小家碧玉,她几次三番阻拦无果,寻思邵府里人丁简单,就算君锦玉是个不安分的,也有法子治她,邵夫人遂只得厚着脸皮替他求娶。
她目光定了定:“这位应是君小姐罢,王妃儿女双全,果然好福气。”
于氏闻言笑弯了一双杏目:“哪里及得上夫人有福气,嫣嫣上回进宫赴宴,太后赐婚人选还未定下,也不晓得会许给哪户人家。眼下也就是锦玉叫我省心些,竟能被夫人的公子看上……”
邵夫人心中可谓是有苦说不出,她本不中意君锦玉,见锦亲王府待这养女不错,邵捷又喜欢她喜欢得紧,才松口允诺邵捷娶她过门。
她挤出一抹笑容,涩然应道:“王妃谬赞了,犬子哪里似王妃所言这般出众。”
于氏也不见外,招招手唤谢嫣:“嫣嫣你来。”
连君锦玉这个唱戏的旦角都走了,谢嫣独自坐在桌边本就难熬。乍听于氏开口唤她过去,她立刻如蒙大赦般疾步上前。
“这位正是邵夫人,一会子锦玉他们去游湖,嫣嫣你不妨就跟着母妃四处看看,反正难得出一趟门,瞧你整日闷在府中也无事可做,不如趁着这个时候好好散散心。”
能处在于氏眼皮子底下,免得一着不慎中了君恪事先布好的天罗地网,谢嫣当然求之不得。
她向着邵夫人屈膝行了晚辈礼,随后紧挨着于氏坐下,仰头笑眯眯道:“都听母妃的。”
谢嫣又陪着于氏坐了会儿,正漫不经心把玩着手腕上佩戴的镯子,隔着雕花窗却陡然瞥见君锦玉金红色的身影。
她果然并非真心喜欢那些过于素淡的颜色,之所以自打她回府后,时时喜欢穿些素衣,无非就是想借此博人同情与爱怜罢了。
事实上她此举十分见效,尤其是君恪这样自视甚高的男子,素来偏爱怜弱的姑娘,正巧君锦玉对了他的胃口。
老太妃与于氏虽长了君恪一辈,可府里的荣华富贵到底仰仗君恪谋取。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君锦玉她不需要讨好太多人,只要牵动君恪的一心一念,就能得到所有她想要得到的一切。
远处湖面上缓缓驶来一艘画舫,木浆划破平滑的湖面,似一滴自镜面上跌落的水滴,格外引人注目。
君锦玉繁复的裙摆被湖风吹得纷纷扬起,最后又打着旋垂落在脚边。
她裙摆上头绣着的朵朵牡丹迎风怒放,在披风的掩映下若隐若现。腰身被那朱色与金色勾勒得不堪一握,十指染着淡粉色的蔻丹,一头鸦羽散在脑后,模样嫩如三月春花。
而一旁在岸边守着的君恪,侧头看向她,看那神情,竟像是已经痴了。
见过那么多三观不正的剧情,但是面对君恪这种一旦精.虫上脑,就不知道什么叫骨肉亲情的叉烧,谢嫣仍旧忍不住唏嘘了几声。
她摇了摇头,不屑地转转腕间手镯,末了又仔仔细细拢好袖口。
于氏也留意到楼下的锦玉,瞧着外头随从众多,天气晴朗明丽,是个外出散心的好日子,便也有些跃跃欲试:“东湖畔那里的桃花开得正浓,他们小辈去游湖也罢,我们倒不如去那里赏一赏花。”
沿着陡峭木梯小心翼翼下至一楼,谢嫣跟在于氏身后出了酒楼,只不过是这一瞬间下楼的功夫,湖岸边却停了好几艘画舫。
邵夫人本是要叫邵捷过来给于氏请安行礼的,于氏却柔声婉拒道:“上回来府中做客,就已经见了令公子一次,今日就别打搅他们的兴致,我们快些走吧,临到午膳再遣下人叫他们回来,倒那时候再行礼也不迟。”
于氏这般坚持,邵夫人也不好再说些什么,故而只不甚放心地向湖岸边瞧了一眼,也同于氏并肩走至东湖畔。
两位长辈走在前头叙话,谢嫣身为晚辈定然不能打搅,她留心着距离,一直不远不近跟在两人身后。
于氏时不时回首看上一两眼,看她紧紧跟在后面,复又放心地收回了目光。
走了数十步,身侧渐渐传来画舫靠岸搁浅的动静,谢嫣往里策挪了几步,一个做小厮打扮的青年忽而跃下船头,指着她一拍大腿喊道:“君小姐!”
这一声“君小姐”唤得中气十足,恭谨之余,甚至还夹杂着些许庆幸之情,就是君恪平日与她吵嚷起来,也没他这样底气足。
谢嫣驻步循声侧望过去,小青年生得细瘦,看这副细皮嫩肉的样子,就知不是船家花钱雇的水手,而是那些贵人身边侍奉的小厮。
春芷惦记君恪先前的所作所为,生怕这又是君恪布的一招棋局,狐疑地打量他片刻,最后才不动声色问:“你是何人?”
“先前只有一面之缘,小姐那日未曾留意过二九,就算不记得二九,也不是什么大事,”小青年有些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如今……如今小姐与我们公子有缘……能娶得小姐这样的姑娘为妻,可不就是我们公子求也求不来的福气……”
春芷听他前面的言辞,虽然觉得没头没脑了点,但也能入耳。可这泼皮忒不晓得分寸,越说便越是过分,到最后竟口出恶言肆意玷污小姐的闺誉。
春芷的脸色一刹那变得十分难看,她日日贴身伺候小姐,小姐见了什么人,又与什么人打过交道,无人比她更为清楚。
自打入京以来,小姐除了日日与刀疤容大郎他们身在景梅苑,所能有过一面之缘、又被对方这般牢牢记住的外人,唯有上次那个险些对她们不善的纨绔子。
晓得小王爷不会轻易放过他们景梅苑,却不想下手如此狠绝,上回计策落空,非但没有叫他收敛些,反而愈发变本加厉。大有不将小姐嫁给那个纨绔子,就不会轻易停手的意思。
春芷所能想到的细枝末节,谢嫣自然也能揣度得出。
她不认得眼前这个颇为自来熟的小厮,何况于氏就在不远处,也难以想象此人究竟胆大包天到了什么程度,竟敢当众胡言乱语。
若他是君恪刻意安排的人,毁坏她名声是小事,可万一后头还留有后手,更需仔细谨慎。
所幸她穿得素淡,钟灵山除了锦亲王府与邵府,又不是没有旁人来此踏青游湖。她淹没在人群中,又紧紧跟着于氏与邵夫人,就算要下手,也不得不费些力气。
谢嫣指着不远处正手握帷帽,候在一旁的君锦玉,肃然道:“这位小哥怕是认错了人,我可不是什么君小姐……你瞧见那边那个穿金红色八破裙的姑娘没有,那才是锦亲王视如珍宝的妹妹。”
小厮脸上立刻浮起一抹迷茫又欲言又止的神色来,他看看谢嫣,又瞧瞧不远处那抹艳丽窈窕的身影,
挣扎着嘀嘀咕咕道:“不是么……二九明明记得,公子那夜在宫里见到的,明明是……”
他挠了挠头,眼睁睁看着谢嫣走远。
正瞧得入迷,画舫上悬挂的帘子由人从里侧挑开,一个容貌端正,气度儒雅的青年自里间步出来,微有些诧异:“二九,你方才在同谁说话?”
“方才见着个和君小姐生得很像的姑娘,”二九闻言泊好画舫,迎他下来,也没将方才的意外放在心上,“不过衣饰太过素净,许是二九眼拙认错了也说不准。”
邵捷无可奈何摇着扇子:“你素来做事马马虎虎,幸而人家姑娘大度,才没计较你这点出格举止。”
二九脸上有些挂不住,露着八颗大白牙,干干笑了几声。
不远处候着不少锦亲王府的侍卫,尤为那抹金红色倩影最是引人注目,见此情形,邵捷心底里不禁溢出了几许愧疚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