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嫣恶狠狠拍开他的手。
容倾倒也不介意,却毫无预兆凑到谢嫣跟前,在她额头间印下一个犹带余温的吻,无比郑重道:“嫣嫣,一定要等我回来。”
就好似一拳砸进了一团棉花里,对上容倾那双极有□□的眸子,谢嫣腹中郁气顿时四散,她隐隐约约觉得,这句话似乎也有人曾经在她耳边说过。
谢嫣别过脸嘟囔道:“等你回来做什么……”
她感到手指忽然被人握紧,抬眼愤愤去瞪容倾,始作俑者但笑不语。
“下次再告诉你缘由。”
待转到一处灯火通明之处,谢嫣方看清他眉眼间的疲惫与倦怠,应是这几日太过奔波劳累所致,谢嫣也未再留他,默然看着他抄小道从偏门出了侯府。
自容倾一别,景梅苑中好似一夜之间冷清了许多,书房他时常坐的圈椅、用惯的毛笔,也仿佛蒙上了一层薄淡尘埃,处处都透着股死气沉沉的意味。
大年本是要入宫拜见太后,只不过谢嫣自称染了风寒,唯恐将病气过给太后,便只得请辞不去。
谢嫣实则并未染上什么风寒,她扯谎不去的原因有二,一是担忧君恪会趁此时机在马车上动手脚,二是生怕自个儿见了容太后,会憋不住将容倾这半年来在她府上的所作所为抖得一干二净。
君恪那厮是觊觎他外甥的皇位不假,可亏欠容倾的是君恪,又不是她谢嫣,凭什么她要代君恪受过?
她那夜是魔怔了才为他满口谎话所迷,一个连自己的身份都不敢与她道明、为达目的便能费尽心机的容倾,这样的人,与君恪又有什么区别。
容倾走后五日,于氏也觉出不对劲,特意来景梅苑陪谢嫣住了几日。
于氏拍着她肩头,小心翼翼试探道:“似乎许久都不见大郎……”
谢嫣这才想起那人临行之前,曾经央她代为转告于氏,没想到她竟将此事抛在了脑后。
谢嫣转着指尖一枚棋子,不咸不淡道:“他家中出了大事,已辞了在王府的差事,前几日还托我向母妃道句安好。”
于氏很是喜欢容倾,难得大郎这孩子待嫣嫣上心,若到时候太妃不反对,撮合两人成婚也未必没有可能,可眼下他忽然不辞而别,竟叫于氏有点措手不及:“他家中可是缺银子?左右王府家大业大,就是他支取一些也无甚要紧。”
若非记挂着任务还未完成,谢嫣迟早要将容倾由来身世对着于氏细说一番,只是她眼下与容倾还是一对绑在一根绳子的蚂蚱,倘使容倾在君恪这里吃了亏,任务难易度就会更加棘手,没教训好容倾,反而连累她被总部责罚可就是得不偿失。
大丈夫能屈能伸,任务完成后自有法子报复回去,也不差这一回。
谢嫣落下一子:“许是与银子无关也说不定,如今我们桥归桥路归路。他有家业要打理,再相见时,保不准就娶了妻呢……”
好不容易养肥的鸭子却要白白便宜了别人,于氏惊道:“这……”
“母妃迟迟不提婚事,不也因着顾忌太多么,”谢嫣托着下巴抬眼笑眯眯瞧她,“太妃看中门第,何况嫣嫣的身上还有一个推不掉的指婚……我与他本就不是一路人,何必强留他不放……倒显得吃相难看……”
说到最后,也不知是劝慰于氏还是要劝慰她自己,谢嫣语气一度也有些涩然。
以前现代组的姐妹常说失恋期最是难熬,谢嫣以往没有什么体会,不成想如今倒是越活越回去,竟然为了一个鬼话连篇的死骗子黯然神伤。
他这一走就是音讯全无,连书札也未寄一封,果然绝情绝义到了极点,谢嫣缓了大半个月,才彻底从失恋的滋味中回过神来。
她这厢初尝被人戏耍玩弄的滋味,君锦玉那头却正是得意之时。
说来邵夫人见过君锦玉几次后,因实在挑不出君锦玉的错,
倒也不计较她以往那些闲言碎语。
两家长辈商议了婚期,碍于邵府老太爷方去世不久,邵捷还在热孝中,暂且不能娶君锦玉过门,便将婚期延后再议,只说觅个三月踏青良机,撮合两个晚辈见上一见。
三月正是冰雪初融,
草长莺飞的时节,未婚青年少女时常趁这个时候外出踏青散心。
邵捷大病初愈,正有意邀君锦玉一同前往钟灵山游湖,谢嫣一颗心都放在了任务进度上,眼看着任务进度每隔几日就要升上一点,她也乐得自在,也懒得扎进人堆里。
于氏却认定她还是为容倾的事挂怀,也催着她一并前去。
于氏此次是要陪着君锦玉一同前往钟灵山,自然不放心将谢嫣一人丢在府里,好说歹说才劝动谢嫣随行。
游湖的多为早已定下婚约的青年男女,因此君锦玉与邵捷共乘一船也无任何不妥。而谢嫣尚未婚配,定然不可与陌生男子同乘,故而跟着于氏另乘一船便可。
她包了两件颜色稍显素淡的衣服,剪裁是京中贵女中最常见不过的样式,一头扎进人群里,任凭君恪的属下怎么见缝插针,也难以从人群中立刻辨认出她来。
前往西城郊钟灵山的那天清晨,天色尚早,空气仍弥漫着阵阵薄寒。
谢嫣裹了件堇色披风,正要往马车里爬,扭头便见着君恪抿唇翻身跃上一匹骏马。
他今次精心梳洗过,发顶束了顶镂花紫玉冠,肩披一件立领团花锦袍,袍角绣着精致的缠金线蟒纹,鹿皮靴踏上马镫里,活脱脱就是个雍容华贵的京城公子哥,看起来也比平日里肃然板正的模样和气了几分。
谢嫣自然也不会傻到认为他今日穿得好,就代表着他不会出手,总而言之,多个心眼也没什么坏处,反正是在于氏的眼皮子底下,有本事就将她当众绑走。
今日的主角是君锦玉,于氏理应陪着君锦玉共乘一辆马车。
为不令于氏难做,谢嫣也放下与君锦玉之间的恩怨,钻入了马车。
马车里空无一人,谢嫣提了裙摆上去,就听外头几个小丫头在一旁嘀咕:“玉姑娘真是有福气呢,不但承了嫣小姐的运数过了十七年的好日子,如今更是与邵府结了亲。那邵府公子的人品可是一等一的出挑……这嫁过去可不就是享福么……”
“所以啊,就算嫣小姐含着金汤匙出生又如何,有金贵命却没有那个金贵福……听说这邵公子,王妃本是有意央太后替嫣小姐赐婚的夫婿,谁知人家早已心属玉姑娘,嫣小姐也真是命苦……”
春芷脸色难看非常:“这几个小蹄子不伺候主子,又在这里掰扯什么是非,主子的私事也是她们能说嘴的?”
谢嫣拉着她坐下来:“你且放心,这桩亲事成不了。”
春芷惊疑道:“小姐您这是何意?”
谢嫣半遮了嘴巴,指了指君恪的背影:“春芷你看过这么多出折子戏,就没觉得君恪和常锦玉之间有哪里不对劲?”
春芷茫然地晃了晃脑袋。
谢嫣:“……”算了,这也是个还不开窍的小姑娘。
又等了一盏茶的功夫,
于氏方领着君锦玉姗姗来迟。
谢嫣私以为她眼下的脸色并不算太好看,不曾想君锦玉的神态竟比她更加萎靡。
衣饰纵然十分华丽,可脸上的精致的妆容仍遮不住她眼底的憔悴与心不在焉。
她由雪珠碧珠搀着上了马车,末了才慢吞吞坐到谢嫣的对面。
于氏左手挽着谢嫣,右手替君锦玉理了理碎发,柔声哄道:“锦玉莫怕,邵捷并不是纨绔之流,你心中也不必忧心他会有出格的举动,何况有母妃陪着,也无人敢占你的便宜。”
君锦玉肩膀缩了缩:“多谢母妃。”
谢嫣察觉她今次着实有些不对劲,即便原世界碍于兄妹的名义,背离真心嫁给容倾,对着容倾那张脸,也是勉力笑了一笑,当时也没见她有这等魂不守舍的时候。
如今她境遇大不如前,早已不再是从前的天之骄女,遇上邵捷这等未婚夫婿,也不该是这种神色……
谢嫣暗暗留了个心眼。
这个时辰赶路的百姓不多,他们锦亲王府一行人走的是官道,官道宽敞,途中也甚少遇见什么人,一路畅行下来,足足比预计的用时少了半个时辰。
钟灵山虽名为山,却是一处湖景,湖面占地极其宽广,湖心甚至还坐落着一处小岛,从前朝至今,来此地游玩的人渐多,那方岛屿之上,也建起一处供人停泊的港口,并几座观景亭。
谢嫣跳下马车,立刻便有一阵花雨扑面拂来。
马车停在靠岸的一处空地上,立在车辕上放眼望去,但见湖面雾气缭绕,湖心中央的小岛掩映于一片湿漉漉的水汽中,似有几只乌篷船荡在岛边。
谢嫣跳下马车后,君锦玉也被雪珠碧珠二人搀扶下来。
君恪不喜谢嫣,连带着雪珠碧珠两个平素也不将谢嫣放在眼中。
好在今番处于于氏眼皮子底下,她二人也不好使绊,遂冷冷淡淡向谢嫣行了个礼。
谢嫣也没赏她们这个脸面,雪珠方弯下腰,她便一声不吭移了步子,转到于氏身侧陪着于氏说笑。
碧珠比雪珠小了一两岁,性子也稚嫩些,眼底霎时就溢出几许不满与轻蔑来,君锦玉生怕于氏窥出一点端倪,便按住碧珠的手,压低声音问:“可有打点好那船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