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锦玉哭得抽抽搭搭:“锦玉绝无陷害嫣姐姐之心,祖母知道锦玉的性子,我绝不是那样搬弄是非的人。”
君恪弯腰半环住她,背对着隔扇,清冷声线自厅中幽幽传出:“此事想来是个误会,祖母不若再问问常……君嫣嫣再行决断。”
老太妃猛地一拍桌子,怒不可遏喝道:“好好好,这桩事暂且搁置不谈,嫣嫣的婚事你又如何解释?若非你在太后跟前说了什么,她怎会突然开口说要插手嫣嫣的婚事?”
于氏卷起袖子冲了进去,她木愣愣盯着君恪看了半晌,眼底泛出两行清泪:“恪儿你……”
君恪脸上表情寡淡似面汤,掀起眼帘低低道:“锦玉她如今坏了声誉,恐不能如祖母愿,结一门良缘。府里的姑娘唯独剩下嫣嫣还未有婚配,我这是为她好。”
于氏气结,绷不住情绪,厉声对君恪道:“是你开口求旨央求容太后赐婚的?你又不失不知道定安侯府素来与我们不对付,若容太后存心报复,在嫣嫣婚事上动手脚,你该怎么偿还你妹妹?”
“母妃多虑了,您同祖母也明白京中局势,”君恪不动声色将怀中的君锦玉搂得更紧,怀中轻轻颤抖的身子令他心疼至极,愈加坚定了要将胞妹嫁出去的念头,“嫣嫣的婚事还需仔细商议,并非只是两府长辈你情我愿这样简单。有容太后的懿旨与我们锦亲王府的颜面在,夫家今后也不敢为难她。况且容太后忌惮锦亲王的威势,定会听从祖母与母妃的要求。左右想来都是一件两全其美的好事,母妃委实不必担忧。”
于氏微微平复了波动的心绪,她缓缓长舒一口气,尽可能耐心道:“你若是出于真心,母妃自然不会计较些什么。只是面子上的赐婚归赐婚,嫣嫣的婚事应当由我们这些长辈计较,不可叫容太后先发制人私自做主。”
君恪将于氏所言全数记在心上,深觉眼下情形实在是棘手非常。
于氏将常嫣嫣看得很重,万万不会令她吃苦头。
倘使他随便挑个纨绔子弟敷衍了事,只怕不会过了于氏这一关。
他心乱如麻,嘴上却应得极其真挚:“儿子自然省得,务必先由母妃定下,再上报容太后。”
于氏这才破涕为笑,目光落在君锦玉面容上时,眉间笑意又渐渐隐去一半,冷冷道:“锦玉你今日铸下大错,可知错?”
老太妃喘着粗气接口道:“混账东西,在外头陷害自家姐妹,害得我们锦亲王府丢尽了颜面!你听听外头的人是怎么嘲笑你的……枉我这把老骨头还为你多番考量!”
君锦玉挣开君恪怀抱,膝行至老太妃足边,扯住她深色裙摆,对着老太妃不住磕头:“锦玉没有欺负嫣姐姐!锦玉没有欺负嫣姐姐!嫣姐姐自幼长在他乡,分明不会古琴诗画,锦玉只是情急之下才张口问了她几句,万不是祖母和母妃想得那样包藏祸心……”
谢嫣俯视涕泪交加的君锦玉,往于氏身边靠了靠,委委屈屈道:“我会什么还须同你禀报?当时你说得那番话我还记得清清楚楚,要不要我说给太妃听一听,品一品你究竟是心急,还是装傻……你凭着心中那点怀疑就能当众羞辱我、百般宣扬我的出身,可我从未做过对不起你的事,也不曾唆使母妃将你逐出王府,你怎的就如此恶毒?”
君锦玉哑口无言,只不停重复着一句话:“锦玉没有……锦玉没有……”
君恪忍无可忍,正欲扶下她说些什么,谢嫣却忽然膝盖一弯,对着于氏潸然泪下:“母妃还是放我回定州罢,我还有些私房钱,能带着刀疤他们几个走南闯北赚些银子为生,京城不是我该来的地方,有我在这里,府里就没个安生的时候……”
不提这些还好,听她复而提起从前那些苦日子,于氏愧疚难当,抱住她含泪道:“这里才是嫣嫣的家,你若离开此处,叫母妃今后怎么活下去?”
说罢擦干眼泪,转而朝着老太妃福下身子:“母妃,锦玉酿下大错,京中一时间闹得满城风雨,不妨将她迁去京郊别苑住上一阵子,待京中流言散得差不多,再将她接回来议亲。”
君锦玉浑身犹坠冰窟,眼中铺天盖地弥漫着惊惶之色。
她心中通透,深知自己一旦离开京城迁去京郊。没有个三年五载,以老太妃不容出错的习惯,绝不会允她回京。
她抱住于氏双腿失声大哭:“锦玉知错了!母妃不要赶锦玉走!锦玉愿意给嫣姐姐赔罪,求母妃不要赶锦玉!”
见于氏狠心别过头去,不再看她。君锦玉又凄凄惨惨行至老太妃身旁:“祖母,锦玉求您了,别赶我走!”
老太妃眼中漫着浓烈责备,淡淡凝视她叹了口气:“你也太叫我失望了些,京郊是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你去那里散散心,消了满腹心思,也是好的。”
君锦玉瘫坐于地,目光空洞无物,她扭头看向君恪,乌黑瞳仁中映出他隐忍自持的面容。
她发丝凌乱,白净细腻脸颊上泪痕未干。眼中蓄满失魂落魄的情绪,同他当日忍痛将身世告知于她时,自她眉眼间流泻出来的神色一模一样。
他能护着锦玉不被外人捉弄,眼下只能眼睁睁任由至亲之人伤她辱她,却始终不发一言。
锦玉是他十七年来放在心尖尖上悉心疼宠的姑娘,君恪怎能忍心看着她独自黯然神伤。
君恪将她拦在身后,惊痛跪下替她求情:“没照看好锦玉,令她闯了祸是孙儿的过错,京郊远离京城,宅子里的奴仆也大多行事刁钻,要是将锦玉送过去,指不定会吃多少皮肉之苦。请祖母与母妃看在多年的情分上,放锦玉一马。这个时候将锦玉送出去,只会令流言比以往更难听,将她拘在府里禁足,总也好过逐她出府。”
老太妃有些犹疑,君恪所言说到了她心坎上。
要是放任君锦玉不管,难免会在小辈跟前落得一个治家不言的难看处境。可一怒之下逐她出府,京中百姓也会说道他们锦亲王不能容人云云。
几番掂量下来,竟然还是君恪的想法更为上乘,老太妃拍拍于氏手背,又警告似的盯着谢嫣,语气却十分客气:“恪儿之言有理,锦亲王府若要名声颜面两全,也唯有他这个法子奏效,我们就依着他的办法处理可好?”
将声名看待得比是非还要来得重要,谢嫣是彻底服了这个老太妃。也不怪乎原世界里,常嫣嫣就一直不招人待见。
有一个拎不清的祖母做主,宿体就算打定主意为自己伸张正义,看在老太妃眼中,就显得她极其胡搅蛮缠,远远不如君锦玉来得端庄从容。
谢嫣拭去泪眼不言不语,于氏还欲说道几句,老太妃却唤过肖妈妈先行绕去后间休憩。
于氏差遣春芷陪着谢嫣去景梅苑歇息,自己则领了冯妈妈跟上老太妃。
厅中婢女婆子各自跟了主子离开,眨眼间便冷清下来。
谢嫣与这对君氏兄妹无话可说,便领着春芷快步走出院子。
君恪半搂住君锦玉温声轻哄,待谢嫣跨出庭院,他将君锦玉交给雪珠碧珠照看,猛地起身大步朝外走去。
过往的侍女小厮见他气势汹汹迈来,为他周身缭绕的气势所迫,惊得连连后退,讷讷垂首行礼。
君恪熟视无睹,穿过花香萦绕的长廊,冷脸喊住谢嫣。
“容不下锦玉在府里住着,无所不用其极将锦玉赶走,这就是你的目的?”
谢嫣微侧过脸庞,盯着他两瓣薄唇,缓缓抿起一丝疏离的笑容:“兄长说的这是什么话?只因你偏袒君锦玉,就这样看待我这个亲妹妹?”
“锦玉和你不一样,她是我看着长大的,才学品行皆无从挑剔,”君恪不为所动,“常嫣嫣你生在定州,初回府上就闹出这等岔子,我实在不敢轻易信你。”
谢嫣隔着几节台阶遥遥端详他,半晌抚掌一笑:“小王爷不是不信我,连平常唤我的都是‘常嫣嫣’,想必在你心里,从不曾将我真真正正看成你的亲妹妹。”
经人无端道出心中所想,君恪脸色异常难看,他垂下眼睫,深刻刚毅的五官轮廓,在长廊左右树影的掩映下显得深深浅浅:“你是我亲妹妹,血浓于水始终是不争的事实。我不会推你跳进火坑,届时你乖乖接下太后赐婚的懿旨,等这阵子风波过去,便顷刻嫁过去。你是王府的嫡姑娘,应该分给你的嫁妆,我不会私自替锦玉藏掖……”
“小王爷不忍赶走心术不正的君锦玉,却迫不及待将刀子动到了我的头上,甚至处处纵容她在府中为非作歹……”
谢嫣顿了顿,退后三步,抬起姣好下颔挑衅望着他:“今次还要打发我,好给君锦玉腾位置,那就不要怪我不讲兄妹情面了。”
君恪心中一寒,三步并作两步作势要扯她过来,不料她放声高呼:“母妃——”
君恪下意识收回大掌,弯腰转身拱手行礼。
台阶下微风浅浅拂过,树梢间的落叶盘旋着落下,石台上空无一人。
他暗道中计,回首再瞧时,谢嫣已经与春芷溜得无影无踪。
君恪骨节捏得咯吱作响,他闷声在风中伫立良久,漠然向身后道:“季全。”
季全擦着额头冷汗,从不远处小跑过来,他堆起笑脸,颤颤巍巍问:“王爷有何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