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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凶手 [金推] (少地瓜)


  度蓝桦得意地冲一干男人们抬了抬下巴。
  众人都道谢,进去后果然发现靠墙屋檐底下有个年纪稍大的妇人正抱着个牙牙学语的婴孩逗弄,见来了这么多人便问媳妇,“小玉,有客啊?”
  小玉解释了下,那婆婆也满面唏嘘地叹了口气,“也是造化弄人哩,都坐吧,小玉,给客人上茶。”
  度蓝桦借着性别优势上前逗了逗孩子,又问那婆婆,“您在这里住了多久了?”
  婆婆道:“住了一辈子啦,”又指了指前街,笑呵呵道,“娘家就在那里,前儿我还家去来着。”
  众人便都笑着赞她好福气,又顺势问斐斐的事。
  婆婆叹道:“那娘俩都是热心快肠的好人,唉,偏老天不长眼要收了她们去……也是想不开,这么多年都过去了,咋就突然活不下去了呢?”
  斐斐的父亲是渔民,早年与人外出打渔时不慎触礁翻船,整条船上五个人无一生还。从那以后,哑娘就替人做些浆洗缝补的活儿,独自拉扯尚在襁褓之中的女儿长大。
  后来有一回,哑娘去河边洗衣裳不慎落水,因为不会说话无法呼救,若非恰巧有人经过,只怕那会儿就淹死了。
  从那之后,斐斐就开始承担养家糊口的重任,只让母亲在家缝补刺绣,她则开始外出浆洗。
  娘儿俩日子过得虽然苦,但性格却都很好,见人三分笑,遇见谁家有什么难处,也爱搭把手,所以肖明成找的理由也算误打误撞了。
  “斐斐生的不错,手脚又勤快,”小玉端茶出来,接着说道,“有好几个男娃想娶,只是她觉得自己命硬,出生时克死了爷爷奶奶,后来又克死父亲,就没应……”
  度蓝桦皱眉,“生死有命,这种事怎么能怨她?”
  “谁说不是呢,”小玉叹道,“我们也都这么劝,可那孩子是个死心眼儿,又怕带累别人。”
  顿了顿,又道:“不过也确实有些人信这个。”
  度蓝桦和肖明成对视一眼,又试探着说:“对了,上回我们来时,好像还看见她跟一个书生说话呢。”
  “书生?”小玉愣了下,然后长长地啊了声,“你们说的是那边的方书生吧?前两年也没了。”
  度蓝桦见她神情间似乎有些不屑,远不像说起斐斐时的温柔怜悯,忙追问起来,“怎么回事?我还以为这次来能听见好消息呢。”
  小玉撇了撇嘴,犹豫了下才说:“老话说死都死了,可今天话赶话说到这儿,我就再多一回嘴,他俩不成亲倒还好呢,不然斐斐下半辈子还得累死。”
  “那方书生叫方秀林,生前读了多少年书啊,一大家子七/八口人都快供不起了……早年他还想娶斐斐来着,斐斐不愿意,其实这事儿也没什么,男婚女嫁总要讲究个你情我愿么,也不是说你愿意娶,人家就一定要嫁。谁知他一下子就恼了,当场发疯,说什么斐斐一定是嫌贫爱富,想巴望那些有钱人……你们听听,这叫什么话!”
  “要我说啊,”不知什么时候开始,那婆婆竟悄无声息地抱着孩子凑过来,一张嘴就把众人吓了一大跳,“那人就是读书读傻了,整天阴沉沉的,心思又多,脾气又爆,有时候路过的人随便说笑几句,他就站着掉泪,或是追上去与人理论。”
  说完,婆婆伸出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脑袋,“就是这里啊,读坏了。要我说,早知那样,还不如一早就叫他学着打鱼种地,如今可倒好,自己在外头得罪了人,留下一家子孤儿寡母的……”
  竟还有这事儿?度蓝桦心中百感交集,知道方秀林确实是有了很严重的心理疾病,偏偏自己不知道排解,而家里人更是熟视无睹,不但不帮忙减轻压力,反而日复一日的刺激……
  “听您的意思,他是得罪人被人害了的?”肖明成旁敲侧击的问道。
  婆婆点头,“不是我,大家都这么说,不然好端端的,怎么就这样了?”
  “娘,您别乱说,”小玉劝道,迟疑了下,却又像是替自家婆婆辩解一样,“方书生的脾气确实不大好,后来大家就不大敢跟他说话了,生怕惹出什么来。可饶是这么着也不安宁呢,有一年过年,我碰见他在街头肉铺割肉,好端端的,非说掌柜的瞧不起他,给他的肉比旁人少……”
  眼见着话题越扯越远,度蓝桦不得不主动出声往回拉,“不过斐斐那样的好姑娘,又怎么会突然自尽?”
  “日子太苦了,熬不下去了吧。”婆婆一脸过来人的沧桑,唏嘘不已。
  倒是小玉觉得不大像,“说来,这事儿我们也觉得奇怪呢,小玉可不像那样的人,而且她一走,岂不抛下哑巴娘?不像她的为人。”
  婆婆也跟着犯嘀咕,“许是遇到难事了。那孩子外热内冷,是个倔脾气呢,轻易不肯求人的,怕是起了牛心左性,自己一时想不开。”
  小玉点头,“估计是,当时咱们不还说吗,那段时间她都不怎么往街上去了,偶尔几回碰见也愁眉不展的,憔悴得很。唉,早知道,当时就该多跟她说说话,或许就不会这样了。”
  心地善良的人往往会因为未能及时挽救一条逝去的生命而感到自责,但同样的,也总有那么些人,以剥夺他人的快乐和生命取乐。
  度蓝桦不死心的问道:“你们知不知道她究竟遇到了什么事?她生前有没有关系特别亲近的人?”
  “你们还想着报恩呐?”小玉道,“可如今人都走了好几年了,谁知道呢。她家里困难,也没什么工夫交朋友,人缘很不错,但能说知心话的好像没有。若实在过意不去,倒不如去她们坟上瞧瞧,烧点纸钱也就是了,想来当初斐斐也没想着什么回报……”
  回衙门的路上,度蓝桦和肖明成一边走一边梳理有效信息。
  “这么看来,方秀林好像确实有对斐斐下手的动机,可问题是,他有这个胆子吗?”
  退一万步说,患有心理疾病的人的行为无法以常理揣度,就算他有这个胆子,可难道斐斐就不会呼救?且方秀林是个书生,斐斐常年做活,体力很好,若真搏斗起来,他未必能得逞。
  一行人带着新的线索和新的疑惑回到衙门时,孙青山和韩东还在书山文海中奋战。
  吏、役人数太多,单纯靠守墓人提供的那点线索,事先可以排除的人数太少,剩下的依旧还是个天文数字,他们只能一点点摸排。
  年纪三十到四十岁之间,丧偶,并曾夭折过一个女儿……
  度蓝桦觉得,如果凶手真的是此人,他之所以会选择为斐斐报仇,是否是因为从斐斐离去这件事上,重新感受到了当初无法挽救女儿的那种无力感?
  或许女儿的夭折是天意,但斐斐的去世却是**,这让他无法接受。从某一刻起,他将自己代入斐斐父亲和替天/行道的角色中去……
  现代社会的人可能很难想象纸质文档时代的痛苦和崩溃,没有关键字搜索,没有信息筛选,有的只是纯粹的人工,只能凭借一双双肉眼从数以万计的文字中捕捉有用信息。
  一直到九天后,一个名字才在几人的努力下浮出水面:
  余棉。
  而与此同时,他们也发现了另一条重要信息:余棉正是当初第一个到达斐斐自杀现场的衙役,隶属捕头徐豹,同时也是当年协助仵作判定斐斐属于自缢身亡的人之一。
  所以当初之所以三起案子留下的证据越来越少,既是因为凶手在不断学习,又是因为他很清楚衙门掌握的证据,所以有意识的在销毁。
  度蓝桦叹了口气,对阿德和韩东道:“看看他住在哪儿,把人提过来吧。”
  此时天色已晚,衙役们都回家了,抓人也只能去家里抓。
  “夫人,”韩东的声音突然有些发颤,指着户籍簿子上的住址道,“余棉,跟斐斐和方秀林是一条街的邻居。”
  “什么?”
  半个时辰后,余棉站在了度蓝桦和肖明成面前,据前去抓人的阿德和韩东讲,来的路上他一直很平静,一个字都没问,像是早就料到会有今天一样。
  度蓝桦细细打量着他。
  余棉看上去只有三十五岁上下,身材高大,体魄依旧强健,但头发已经有了星星点点的花白。他的眉宇间有几道深深的沟壑,好像总有抹不平的哀痛,眼角、唇边也有许多细纹,看上去要比同龄人沧桑许多,平静的眼底似乎无时无刻不透出愁苦。
  这是个第一眼看去就会让人替他难过的人。
  联想到他的身世,度蓝桦的心情难免有点复杂,“余棉,你知道我们今天叫你来做什么吗?”
  余棉点头,“知道。”
  他的平静有点可怕,不是令人心悸的可怕,而是……像一滩死水。
  他站在那里,像极了一台已经终结所有使命的陈旧机器,之所以日复一日的活着,只是为了等待死亡。
  度蓝桦见过太多直到临死一刻还在拼命狡辩的脓包,见过选择同归于尽的亡命之徒,同样也见过许多沉默认罪的人,但余棉身上蔓延的,却是死气。诡异的带了点儿释然和欢愉的死气。
  很矛盾,在这之前,他确实是想活着的,但同时却又不排斥死,甚至有点儿迫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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