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问题来了:如果你想缅怀一位死者,又想将好消息告诉她,会怎么办呢?
答案呼之欲出:上坟。
大禄朝是有公墓的,由官府统一划定,还有守墓人日夜看护、洒扫,体系已经非常成熟完善,斐斐母女就安置在里面。
度蓝桦和肖明成带人一路骑马出了城,又走了十来里地,就看见一片绿草青青的小山包,上面一块块灰白的石碑默然矗立。
今天的天气很好,蔚蓝的天空澄澈无比,宛如一块巨型蓝水晶,只有偶尔几朵柔软的白云飘过。
日头很圆,阳光也很好,但只要一踏进墓地,那些外界的喧嚣和温暖便都被隔绝在外,连空气都好像变得凉飕飕的了。
阿德去找了守墓人来,问了斐斐的墓地所在。
不料那守墓人看了看他们,颇有几分意外的道:“你们也来看那苦命的母女啊?”
度蓝桦一怔,“什么意思,还有其他人来看过斐斐?”
据他们所知,斐斐一直都和哑娘相依为命,当初两人的棺椁钱还是邻居们帮忙垫付的呢。可人死如灯灭,毕竟不是自家事,哪怕当时无限唏嘘,要不了多久也会忘了。
连记都记不住,又怎么会特意来拜祭?
守墓人点头,一边带着他们往里走一边道:“前几年曾有个书生来过几回,哭得可惨!没准儿是心上人哩,不过后来就没动静了。除了他,还有一个三十来岁的男的,倒是逢年过节就来,这不,二月里是斐斐的忌日,他还特意来整修了一回呢。”
度蓝桦一颗心激动地砰砰直跳,忙根据郑真等人的描述将方秀林的外貌体型都说了一遍,守墓人连连点头,“没错,就是他。”
是方秀林!
看来,等会儿还得去他们生前那条街上走一趟了。
不过,那个三十来岁的男人又是谁?
问守墓人,他也是摇头,“是个怪人,别人上坟都是哭哭啼啼的,要么就唠叨些家常,他来了从来不做声的,只是埋头打打扫、拜祭。每年的忌日和年节都不错过的,有时候不是年节也来,若说是父女,年纪瞧着也不大像呢,我也不好多嘴问什么。”
度蓝桦等人正失望时,却听他又来了一句,“对了,我倒觉得他应该是吃公门饭的!”
众人闻言齐齐抬头,异口同声道:“什么,公门饭!?”
衙门的人?难不成他们费尽心血查了一大圈,屡屡受挫,可其实凶手一直在暗中默默观察?!
守墓人看了一辈子墓地,一年到头都跟人说不了几句话,今儿难得遇见爱说话的活人,越发来了兴致。
他用力点头,眉飞色舞地比划起来,“他每回来都穿着便服,可我好几次看得真切,他脚下踩的是公门人统一发的白底皂靴,上头都掐着一样的细牙,跟别处做的都不一样。错不了!”
作者有话要说: 恭喜读者“郑真1986”出镜,饰演公学秀才郑真!
恭喜读者“feifei”出镜,饰演……死者斐斐!!!
PS,哈哈哈这几章有盆友地理代入,因为大禄朝的版图和经纬度就跟你们想的那个不一样啊,南北划分自然不同,“以北”的范围就更不一样了,适当想象可以,但别真的代入哈。
第57章 卷宗文档(十)
分明是艳阳高照的晴天, 但度蓝桦却感到有股凉意顺着后脊骨爬满全身,让她几乎想吐。
在过去的二十多天里,她忙得脚不沾地, 无数次从希望到失望,本以为凶手远在天边,没想到对方一早便如冬日蛰伏的兽,暗中窥探、藏匿已久……
自始至终, 众人都没有刻意张扬所查案件,但她几乎日日出门,又翻阅文档, 只要对方有心,根本瞒不住。
她甚至忍不住开始想, 对方眼睁睁看着自己屡战屡败, 又屡败屡战时,究竟是何种心情?
担忧, 惊恐?还是高高在上俯视的优越感?
度蓝桦用力掐了掐眉心,深深地吐了口气,强迫自己迅速冷静下来,又问守墓人是否记得对方的长相。
守墓人有点为难, “他老低着头,也不说话, 我还没见过他的正脸呢, 只隐约记得身量颇高,不胖不瘦,高鼻梁、宽下巴……”
众人越听越灰心,这样的人随便去大街上扫一眼,没有五十也有三十。
饶是沉稳如孙青山, 此时也无法保持冷静,或者说正因他是地方捕头出身,所以才更明白这条线索意味着什么,不禁惊呼出声,“这该从何查起啊?”
地方衙门由官、吏、役三部分构成,其中前者数量最少,就拿云汇府来说,真正能被称为朝廷官员的就只有知府肖明成,正五品同知吴云、正六品通判赵立兴、正七品推官高平,以及他们手下一到三人不等的副官,不满十人。
官员只能通过朝廷直接任命,可升可降。地方长官可以在理由充分的前提下对其停职,但却不能直接免职。
简单来说,吏就是在册的正式的府衙员工,如果表现特别突出,甚至有被举荐为官员的可能,从而实现阶级跨越;而役更像是没有编制的临时工,干着最脏最累的活,拿着最少最贱的薪酬,流动性也最大。
大禄朝的官僚机构已经算精简了,但要管理好二十多万人口也不是易事,整个云汇府衙门上下在册和不在册的官、吏、役常年浮动在两千三百人上下。
这些人,只要进了衙门口,全都可以申请统一派发的公服,包括衣服鞋帽。而里面的鞋,就是守墓人口中的掐细牙白底皂靴。
也就是说,虽然守墓人提供的线索为大家指明了大方向,但……嫌疑人的数量却足有两千三百之多!
最要命的,还是内贼。
倒是肖明成一直没什么反应。
他沉默片刻,忽然问守墓人,“若那人再站到你面前,你能否认出?”
守墓人愣了下,突然警惕起来,“你们,到底是做什么的?”
肖明成摆了摆手,孙青山就亮了下腰牌,“衙门办案,不要多问。”
守墓人的眼睛都瞪圆了,原本挺直的脊背突然佝偻下来,犹豫了下,当即便要跪下,“官爷……”
看这个气度,怕不是小官儿啊。
肖明成伸手拦住,“无妨,我们今天来的事,你不要对外说起。”
度蓝桦低声道:“这可真是大海捞针了。”
她知道肖明成的意思,如果没有更好的方法,那么只能用笨办法了。
“对了,阿德,”度蓝桦想了下又道,“你马上回衙门一趟,看这一个月来有没有人突然辞职不干,或是请病假长期未归的。”
如果凶手警惕性高,或许已经跑了呢?如果真的跑了,至少目标明确,反而好抓。
谁知阿德刚转身要走,守墓人忽然怯怯地来了句,“差爷,那人除了来看斐斐之外,还从很久以前就雷打不动去看另外一座坟……”
稍后,度蓝桦一行人站在一座矮小的旧坟包前。
同样是灰白的石碑,看上去颇有些年头,但一直被人打理的很干净整洁,与周围几座明显缺少看顾的形成鲜明对比。
石碑上只有一行字:“爱妻敏姑、爱女阿彩之墓”,没有落款,看时间是在十一年前。
度蓝桦心头一阵狂喜,如果没有意外,这座坟中的母女必然就是那神秘人的妻女,只要回去翻一番户籍簿子,要不了多久就能确定身份。
只是不知道他们跟斐斐有什么关系?
谁又能想到,短短几分钟之内便再次峰回路转了呢?她缓缓吐了口气,又有点无语地看向守墓人,“这么重要的线索,你怎么不早说?”
守墓人缩了缩脖子,很小声的道:“那,那您也没问啊。”
度蓝桦:“……”
行吧。
大起大落,莫过于此,查案嘛,要的就是个刺激……
有了结果之后,一行人兵分两路:孙青山先跟韩东回衙门查人,度蓝桦和肖明成依旧一副寻常夫妻的样子,去斐斐生前的住所附近走访。
斐斐母女去世后,房子很快重新租了出去,但邻居却没有变。
来开门的是个年轻媳妇,约莫二十岁出头,打扮得十分清爽,见有陌生人上门便问道:“你们找谁?”
青/天白/日的,来的又是一对夫妻,她倒不怎么怕。
肖明成笑了下,指了指隔壁,“劳驾问一下,隔壁原来住的那对母女去哪里了?”
年轻媳妇看了看他们,疑惑道:“你们是说斐斐母女?你们是她们什么人?”
肖明成道:“我们是外地来的,几年前途经贵宝地,曾向那姑娘问路,还被留下用了一顿饭,今日故地重游,就想来看看,顺便道谢。”
“这样啊,倒像是斐斐会做的事。”年轻媳妇恍然大悟,旋即叹了口气,“那你们来晚了,大概四年前吧,娘儿俩都先后去了。”
肖明成等人都故作惊讶的啊了声,又问怎么回事。
那年轻媳妇犹豫了下,侧身让开门,“远来是客,你们进来说吧。”
她这样热情,肖明成反倒诧异起来,“我们这许多人……”
那媳妇指着度蓝桦笑了笑,“男人们都干活去了,若没有她,我还真不敢叫你们进来。我婆婆在里头看孩子呢,别嫌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