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他从一个叫葛大壮的醉汉口中听到了最心碎的消息……
“你们能相信吗?”余棉神色平静地看向度蓝桦和肖明成,“他只是想在那个败家子跟前赚点脸面,就怂恿对方去祸害好人家的姑娘。怎么就有人这么坏?”
他没有失控的大喊大叫,也没有涕泪俱下,不是不恨,也不是不难过,而是在过去三十多年中,这两种感情一直充满了他的内心,太久了,也太多了,以至于近乎麻木。
葛大壮先去踩点,然后等巡逻的队伍过去,便带着胡兴业爬了墙。
他早就看好了,这家只有一个小妞儿和哑巴娘,绝对逃不过他们两个成年男子的手掌心儿……
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胡兴业高兴完之后,自然不忘葛大壮这个功臣,非常慷慨地将人“赏”给了他。
他抢走了斐斐的肚兜和小裤,并威胁说如果来日事发,就要反告她勾引自己,然后找机会杀了她那个哑巴娘!
“我是个男人,怕什么?倒是你,跟个哑巴过活不容易吧?要是外头的人知道你不干净了,嘿嘿,只怕那些地痞无赖都巴不得来采你这朵花呢!”
他们就那么大摇大摆地从正门出去,恰巧当日方秀林与同窗文会夜归,因席间越发感受到与别人的差距,自知科考愈加无望,方秀林几近崩溃。经过斐斐家时,他愕然发现院门大开,被酒精侵蚀的脑袋催动他走了进去。
凌乱的现场和复杂的气味让他瞬间疯狂:
好啊,当初你死活不肯嫁我,原来都给了旁人!
你已是残花败柳,别人行,我为什么不行?!
“卑职原本以为只有葛大壮和胡兴业,”余棉的眼睛红的想要滴下血来,“可后来却发现有人在偷偷给斐斐上坟,便留了心,然后就撞见方秀林在她坟前忏悔……”
“他不配活着!”
别说余棉,就是旁听的度蓝桦和肖明成也是怒火中烧,恨不得现在就跳起来大喊杀得好。
但他们还是努力压抑着心中激愤,“口说无凭,你有什么证据是他们干的?”
确实,余棉的故事很动人,但截至目前为止,他们没有听到一点真凭实据。
余棉极其缓慢地眨了眨眼,“你们听过酒后吐真言吗?我灌醉他们之后亲耳听到的。葛大壮和胡兴业对斐斐家院子里的情况了如指掌,如果没有亲自去过,怎么可能知道?他们也曾对几个泼皮、妓/女炫耀过,不信你们可以去查。”
至于方秀林,更是亲自跪在他面前忏悔。
“至于物证,胡兴业有收集女人贴身衣物的癖好,但我进不去他家,也不知是否已经被他的家人处理掉了,如果有,就是物证;如果没了,我也无可奈何。”
这就是这类案件最难以定案的地方。
他也曾想过向司马通陈情,将几个人渣绳之以法,但他旁敲侧击问过之后上官,却又失望而归。
哪怕大家都可以肯定就是他们干的,但想做到人证物证俱在,绝不翻案,真的太难了。
对斐斐家熟悉,他们正好可以污蔑说是斐斐勾引在先,邀请他们入夜后前去幽会。而被拿走的贴身衣物,不正是男女情浓时刻的交换?对旁人的炫耀,也可以狡辩为醉汉的胡言乱语。
反正,没有证据嘛!
绝望地发现可能永远无法将人犯缉拿之后,余棉决定自己干。那些人渣杂碎,他绝不容许他们继续再苟活!
“一切都是卑职做的,”余棉平静道,“卑职认罪,认死。”
“你真的想死吗?”度蓝桦突然问道。
余棉愣了下,点头,“卑职早已生无可恋,不过等死罢了。”
“那你作案时为什么那样小心?”度蓝桦反驳道,“尤其是方秀林,你既然知道那是最后一人,如果真的有心赴死,或是直接去自首,或是不加掩饰,胡乱留下痕迹,此刻早已结案。为什么?”
余棉猛地抖了下,下意识屏住呼吸,好像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个问题。
他想死吗?
是的,毫无疑问。
但他真的一点都不想活吗?
余棉高大的身躯开始剧烈颤抖,苍白不似活人的脸上哗啦啦流下泪来,想要把这些年的心酸苦楚都流干了一样。
他想活!
是,他没出息,他自私,他虚伪!
他一边痛苦地思念着亲人,一边却又贪恋这鲜活的世界。
他还想活,还想活!
度蓝桦却长长地松了口气,幽幽道:“想活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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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棉被带走关押起来,消息暂时不对外公布,而度蓝桦则跟肖明成彻夜未眠,绞尽脑汁地想如何才能给那三个人渣定罪。
鉴于葛大壮和胡兴业酒后炫耀,方秀林墓前痛哭被守墓人看到,被关押的胡管家也亲口承认曾授意人牙子赵小黑故意拖死胡兴业的两名贴身小厮灭口,再加上林娘子的佐证,人证倒是勉强可以凑一凑,只是那物证?
这种案子能不能顺利盖棺定论,最关键的就是家属的反应。如果物证不到位,后期家属一旦提出质疑,衙门的处境就会很尴尬。
而且证据越确凿,余棉活下来的几率也就越大……
于公于私,他们都不想余棉死。
但物证,物证究竟在哪儿啊?!
他们甚至抱着一丝侥幸搜查了胡兴业生前的住所,但不出意料,那个胖胖的精明的胡老爷既然能在第一时间想到处理小厮,必然也不会遗漏这里:他早已将儿子的住处里里外外打扫过许多遍,甚至还在崭新的书架上摆满了圣贤书。
度蓝桦等人空手而回。
胡老爷甚至生出了一点得意和报复的快感,挺着肚子振振有词道:“度夫人,在下虽只是一介草民,但这些年老老实实做人,规规矩矩纳税,犬子的命也不该如草芥吧?犬子惨死街头,草民和内子痛不欲生,但一直都觉得知府大人人多事忙,一时顾不上破案子也是有的。但您这叫什么事儿?不去找真凶,反倒来这里抄家么?”
如果说之前度蓝桦对余棉的故事只相信七成,那么现在看到胡老爷得意洋洋的丑恶嘴脸后,已经涨到九成九。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想直接扑上去抓花这人的嘴脸。
子不教父之过,胡兴业作恶多端,跟这对父母的纵容脱不开干系!胡兴业虽然已死,但他们也不该活得这样自在!
一定,度蓝桦第无数次暗中发誓,她一定要找出证据,让眼前这个死胖子再也笑不出来!
但说来容易做来难,度蓝桦和肖明成俩人愁了好多天,人贩子那边都扛不住流水的酷刑供出另外两名相熟的人贩子,肖明成也根据那六个孩子的拐卖地发出公文,请当地官府配合寻找他们的亲生父母了,物证还是没有头绪。
眼见两人愁眉不展,韩东有意说些好消息提气,“那几个人贩子现在只求速死,但刑讯房那头却觉得还能再熬一熬,人贩子虽然有各自的地盘,名义上互不联络,但相互间肯定都知道些什么……大家都说,想死没那么容易,做了这么多恶事,菩萨都不饶的!”
进了五月,云汇府的天已经很热了,饭后度蓝桦和肖明成都在院子里乘凉,有一句没一句的听着。
“是啊,菩萨都不饶的……”度蓝桦虽然实在没有什么兴致,但也领韩东的情,漫不经心地跟着重复了遍。
可话一出口,她好像突然意识到什么,下意识看向肖明成,发现对方扇扇子的动作也顿了顿,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老肖,”度蓝桦把菩萨念了几遍,迟疑道,“咱们是不是忘了什么地方,或者说什么关键人?”
菩萨,寺庙,出家!
胡兴业的妻子是不是出家了来着?!
这个案子堪称肖明成入仕途以来遇见的最无计可施的案子之一,他忽然少有的激动起来,“胡兴业对妻子十分不满,动辄打骂,俨然将其视为奴仆玩物,那么他会不会用外头的事炫耀和威胁?”
绝大部分男人天生就对妻子有种掌控欲,而当妻子不配合时,他们便忍不住尝试各种办法。其中将在外面的劣迹抖出来,彰显自己的权威和暴力则是屡试不爽的好方法。
所以根据他的办案经验和猜测:会!
度蓝桦的脸都因为过度兴奋而发红发热,“听说他妻子是个十分聪慧细心的女子,那么她是不是发现了什么?所以才在丈夫死后第一时间要求出家守灵?”
在农耕时代,人口就是一切的基础,大禄朝鼓励人口繁育,律法明文规定:丈夫死后,妻子便自动成为自由身,或是改嫁或是离家,任何人不得无故阻拦。
胡兴业没有儿子,夫妻感情又很差,按理说他的妻子对他绝对不会有什么感情,那么说为丈夫守一辈子,是不是有点儿奇怪?
“明天我就去庙里找她!”度蓝桦道。
早知道,当初就不该因为担心打扰到对方的清净而束手束脚,没想到耽搁了这么多天,还是免不了去走一趟。
另外,她和肖明成都觉得方秀林的父母姐妹可能不知道方秀林干了什么,但他的妻子却未必。
夫妻俩同床共枕多年,彼此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但凡有点蛛丝马迹都逃不过对方的眼睛。当日方秀林奸/污斐斐,事后落荒而逃,情绪肯定不对劲,甚至身上也极有可能沾染了斐斐的血迹和其他液体,他的妻子不可能没有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