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薄唇抿得更紧,微不可见地轻哂,然后足尖一勾,两扇木门便轰然合上。
豆蔻瞧了瞧杵在屋子中央一动也不动的少女,担忧道,“公主,您怎么了?”
江月旧郁郁,敷衍答,“天气太冷了,昭和不喜欢。”
小丫鬟望着烧的噼啪作响的火炉,默不吭声地想,明明很暖和呀。
-
都城下第一场雪的时候,正巧是除夕夜。
松香担心小主子在外头听到不好的话,遂看得紧,哪儿也没让江月旧去。
守夜守一半,少女就百无聊赖地倒在床榻上,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晋平帝处理完奏折已是后半夜,想起新年将至,于是随手包了些压岁钱,悄悄塞到了江月旧枕头底下。
见她睡得沉,江宗伸手掖了掖被角,坐在床沿上喃喃自语,“时间可真快啊,皇妹都要嫁人了。”
“朕本就无颜对你,往后更是如此。”
“新春伊始,朕只愿皇妹一生平安,荣华富贵。”
雪下的很大。
晋平帝走后,江月旧倒是被开门时飘进来的风雪给生生冻醒了。
一睁眼就瞧见枕头下藏着的红荷包,拆开来发现里面是些碎银子,并不很多。
皇家不兴民间压岁的说法。
但是少女却很高兴。
至少在这深宫禁苑里,晋平帝仍以一个普通兄长的身份爱护她。
这是江月旧从不曾感受到过的亲情。
就连母亲也没给过她。
呆坐了片刻,冷不丁看见窗上映出人影憧憧。
少女裹了件披风,猛地打开窗户。
外边那人正欲离开,被这猝不及防的举动弄的停在原地。
四目相对,双双闪躲。
江月旧眼盯着绣鞋,不去看他,“今日团圆,你不用守着昭和啦。”
“……”
顾言风默了默,想起早间少女回的那句“喜欢”,心里怎么都不是滋味。
“微臣这便告退。”
男人硬邦邦道了一句,憋着股酸涩的心思,转身就要离开。
走了没两步,情感还是战胜了理智。
顾言风捏了捏拳头,折回窗前,直直望着少女的眼睛问,“公主想去看天灯吗?”
“想。”
在内心拒绝之前,嘴巴已经诚实地先给出了答案。
男人终于勾唇,似平常一般低声发笑。
江月旧懊恼着蹙眉,刚要自圆其说,就被顾言风握住了腕子。
男人倾了大半个身子在窗内,此刻离她近在咫尺。
“跟我走。”
顾言风说话间,呼出一阵热气,拂过少女的耳廓,又痒又麻。
后者咽了咽发馋的口水,心一横,顺着他的方向跨了出去。
不管了。
是顾言风先勾引她的。
-
宫殿顶上覆了层薄雪。
男人将自个肩上的大氅脱下,铺在屋顶的红砖上,又替江月旧戴起兜帽。
少女巴掌大的小脸缩在一圈绒绒的白毛里边,红扑扑的尤为可人。
天还在不停地落雪。
顾言风不知从哪儿变出许多盏天灯来,满满摆了一屋顶。
江月旧伸手去抓,却被后者一把按住。
男人举高了手臂,慢条斯理道,“公主回答属下一个问题,答对了就可以放一盏天灯。”
“那你快问。”
少女眼巴巴盯着那盏罩着橘色暖光的灯盏,开口催促。
“这宫中有多少座宫殿?”
“……一百座?”
“错了,九十九座。”
顾言风恶劣地勾唇,修长的指尖一松开,橘色灯盏便摇摇晃晃飞上了天。
“哎……”
江月旧惋惜地仰着脸,眼睁睁看那天灯逐渐升高,变成了一抹亮色,再消失不见。
男人又拾起一盏天蓝色的灯,继续问,“福至宫里有多少级台阶?”
“……三十级?”
“错,是三十三级。”
顾言风咂舌,爽快地松手,那灯盏迎着纷飞的雪花,旋转而上。
江月旧觉得他可能是故意在整自己,遂瘪嘴抗议,“你问的问题不好,现在换昭和来问你!若是答错了,就让昭和来放天灯。”
男人挑眉,却之不恭,“好,公主问便是。”
“这宫里谁生的最好看?”
“属下生的最好看。”
“……”
江月旧舔舔下唇瓣,轻哼一声算是默认。
心里却暗骂,这厮怎么这般不要脸面。净说大实话。
顾言风见她不反驳,就知道自己答对了,于是边笑边松开手,又一盏灯飘飘摇摇上了天。
少女不服气,继续问,“那这宫里,除了你谁最好看?”
“自然是公主殿下。”
“皇兄最宠爱谁?”
“公主殿下。”
“那你最喜欢谁?”
“也是公主殿下。”
江月旧本是随口一问,眼还紧紧盯着半空中各色的天灯。猝不及防得了男人的回答,心跳陡然剧烈了起来。
少女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指了指最后一盏灯,“还剩一个了。”
顾言风托着灯盏在掌心转了转,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这个问题很简单,公主一定能回答出来。”
“是什么?”
“公主是喜欢属下,还是喜欢段大人?”
“……”
这明显就是道送命题。
江月旧心一横,嘴硬道,“昭和喜欢段大人。”
男人脸上没了笑意,冷嗤一句,“可惜了这么好看的天灯。”
言罢,漠然将最后一盏灯扔向夜幕之中。
“你!”
少女情急,腾地站起来去够灯盏,脚下却没踩稳,失去平衡后直直朝顾言风摔了过去。
后者一把握住她的细腰,顺势揽进怀里,二人便一上一下摔在了红瓦檐上。
江月旧愣了片刻,方才缓过神,慢吞吞从男人的胸膛上抬起个小脑袋来。
雪落纷纷,白了鬓发。
更有甚者,飘到了他的鼻梁上。
鬼使神差地,少女凑了过去,对着那片雪花,嘟嘴使劲一吹。
成功将其吹走。
只是当她视线再往下,瞥见顾言风愈发暗红的眼眸时,才知道大事不妙。
这叫什么,这叫引火烧身啊。
果不其然,男人搭在她腰间的大掌猛然一紧,下一瞬间,江月旧已被腾空翻了个面,仰躺在了他的身下。
顾言风双臂撑在少女脸颊两侧,低头时发辫垂下,掠过江月旧的脖颈,男人的侵略性太强,叫人根本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最后问一遍,公主是喜欢属下,还是段大人?”
“段……”
江月旧刚吐出一个字,男人便将头压低一分。
“大……”
等到第二字说出口,顾言风几乎与她鼻尖相碰,额角相抵。
少女下意识伸手去捂嘴巴,可挨得太近,她的手背正好擦在了男人的唇瓣上。
乍一瞧,就像是顾言风在亲吻她的手。
江月旧感受手背滑过温润的触感,很快就见男人退开一些,仿佛真的只是留下了蜻蜓点水般的一吻。
“公主,快要到新年了。”
顾言风不知想说什么,他的眼神太深邃,总让少女不自觉就要往里沉。
江月旧摸了摸肚子,扫兴道,“昭和饿了。”
男人眯眼,拉她起身,拍了拍少女肩上落的积雪,然后握住了她的手。
“走吧,属下带您去吃宵夜。”
第56章 伍陆
夜市繁华。
顾言风寻了间街角的面摊,转脸问少女,“想吃些什么?”
江月旧点了点八珍面,冲老板龇牙笑。
中年男子应声,又问顾言风,“您呢,要吃些什么?”
后者低头瞧了瞧,还没做出决定,就见江月旧伸着细细的手指,戳在了麻辣面上边。
顾言风挑眉看她,少女无辜地眨眨眼,似乎真的只是随手一指。
面摊老板见状,乐呵呵道,“这位相公不如就听你家娘子的,吃碗麻辣面如何?”
江月旧微微红了脸,皱着鼻子刚要辩解,就听男人痞笑着答,“也罢,那就听娘子的。”
说完,还不忘勾唇戏谑地看向少女。
江月旧没好气地从他掌心一把抽回手,拎着裙裾转头就跑开了去,找了个空位坐下。
谁是他娘子!
顾言风扬着笑在她对面落座,“公主怎知属下爱吃辣?”
少女顿了顿,刚才指的太顺手,一时间忘了这茬。
她抠着桌板,偏头去看外面的大雪,“辣的,暖和。”
男人也不知信没信,就这么半支着胳膊,撑着脑袋笑。
她看雪,他就看她。
二者好像都是看不厌的东西。
过了一会儿,热腾腾的面端上了桌。
江月旧嘴上喊着饿,可实际倒也吃不了几口,喝了点面汤,又将配菜挑干净后,便伸着筷子在碗里晃荡。
男人三两下捞光了麻辣面,见她吃不完,遂捏着碗沿,将八珍面换到自己跟前,一并替她消灭掉。
面汤热乎乎往上冒着白烟,外头一刻不歇落着雪,少女看着他随意又不拘的吃相,恍惚间觉得,他们似乎真的只是一对平常小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