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喉头发涩,“大王子生性多疑,恐怕没那么容易脱身……”
江月旧低了声音,又道,“你是锦丹的二王子,你若一走了之,王上也定不会轻饶……”
顾言风手掌收紧,将她拉近,目光灼灼,“这些都是小爷该考虑的事情,而你只需想清楚,愿不愿随我走。”
少女闻言,身子一僵。
见她停住,男人的心也跟着狠狠往下坠。
巡夜的火把在远处星星点点照亮一方黑暗,江月旧垂着头,没有看他的表情。
此地不宜久留。
顾言风缓缓松开双手,步子刚要迈动,又觉得不甘心,遂开口道,“你且好好想想,愿不愿随我走。”
少女还是没有抬起头。
男人心沉入底,背过身,片刻之后,消失在高墙之下。
回了寝宫,听见辛叶絮絮叨叨,说是容玉去找胡尔伊漠大闹了一场,最后强行带走了菱华公主。
江月旧自个难受的很,没心思打听其中缘由,蒙头就往榻上一倒。
她方才伤了顾言风的心。
其实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当是逢场作戏罢了。
可就是无端的难受。
心像被千千结缠绕,勒得她喘不过气来。
要不然就放弃一切和他离开吧。
少女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听见楼妖的声音浮现在脑海中。
“想撒手不管了?”
江月旧猛地坐起身。
“你在这儿过好日子,楼里那些姑娘怎么办?”
少女眼眸一紧。
没了自己的庇护,她们定会遭人欺凌。
本就落入风尘,怕是更要雪上加霜。
“你可要好好想清楚。”
楼妖说完,便消失了个干净。
窗外风大,吹灭烛台上摇曳的灯火。
江月旧抱膝坐在床榻墙角边,觉得周身尽是寒意。
她拔下鬓上簪的“醒春”见钗上细细密密的珍珠散发着温柔的光芒,恍惚间将黑暗都照亮了几分。
少女握紧了簪子,终于狠下心来。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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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叁陆
江月旧开的那家青楼,与别家有些不同。
楼里落入风尘的女子,大多都是官家女,因被抄了家,或是犯了大罪,才弄得如此下场。
说是青楼,实则也是她们的避难所。
花魁头牌,总好过流放充军,做那生不如死的营/妓。
所以她没法撒手不管。
母亲也是这样,才一直没离开的吧。
脑海里思绪纷飞了一整夜,第二天醒来时,少女眼下一圈乌青,脸又惨白,简直像个女鬼。
索性一连数十日,胡尔伊漠都没有回宫。
准确来说,是在拿到药粉后,就没了影踪。
等到第十一日的时候,宫里传来噩耗,王上驾崩。
一时间,锦丹变了天。
有人说,王上是被大王子下毒害死。
也有人说,王上是被大王子谋逆之心给气死了。
其实不论是哪一种,都与胡尔伊漠逃不了干系。
江月旧突然想起之前种种,猜测老王上之死,必然与自己给的断肠草粉末有关。
可那本是株普通药草,没理由要了性命才是。
临近傍晚,胡尔伊漠风尘仆仆回了宫。
他似很疲惫,却没回寝殿,而是直接来了江月旧这处。
男人在桌边坐定,一言不发。
触到他阴鸷的目光,少女紧抿着双唇,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待在胡尔伊漠身边,总是这般,危险且压抑。
“本王在宫里,碰见了二弟。”
江月旧微怔,不敢抬眼瞧他,听见男人继续道,“你猜二弟同我说了什么?”
“小女不知。”
“二弟说,他愿帮我取十五国印,助我登基。”
少女屏住呼吸,静候着胡尔伊漠的后半截话。
男人见她紧张的神色,忽而勾了唇角笑笑,“你一定猜到了他的意思吧。”
江月旧轻吐出口浊气,不动声色地摇摇头,装傻。
胡尔伊漠伸手,拉住少女的手腕子,将人拽近了些。
男人抚着她的脊背,不许她后退,而后才森然道,“二弟的意思是,要带你回中原。”
江月旧拼命压下眼里的波澜,可心底却泛滥的一塌糊涂。
“除了殿下身边,我哪里都不去。”
胡尔伊漠抬眼睨她,似在辨别话里的真假。
良久,男人才敛了眸,将人按在怀中,深深呼出口气来。
他埋头在少女颈间,威胁般吐出几个不轻不重的字眼。
“你要,说到做到。”
-起初江月旧不明白说到做到是什么意思,直到有天夜里,窗扉被推开,顾言风笔直站在外边时,她握着杯盏的手突然收紧,才彻底明白过来。
“小爷进去,还是你出来?”
男人撑着窗沿,翘着眉梢,他惯是轻佻的口吻,可眼里明晃晃都是笑意。
少女起身,避开一道炙热的视线,边往外走边道,“我出来见你。”
大漠的月光很亮,不似江南那般温柔照人。
而是洋洋洒洒的落下,像被打翻的银粉,兜头而来,无处可躲。
“你这几日,没睡好?”
顾言风抬手,想要抚一抚她眼下的青黛色,却被后者堪堪避开。
少女不同他笑闹,表情淡的近乎冷漠。
“大殿下许久未归,我很是担心。”
“为何要故意这般说?”
男人丝毫不为所动,胳膊一伸,强行将人扯到自己身前。
“莫不是想叫小爷吃醋?”
顾言风轻轻巧巧揭过,根本不上当,“我已同王兄说过了,不日便带你回中原。”
江月旧抬头望他,“殿下要带我离开,应当同我商量才是。”
男人垂首,无辜道,“所以小爷这不是来问你了么。”
“可我不愿走。”
少女说完,表决心般又重复了一遍,“我不愿回中原。”
顾言风凝眸默了默,半响才道,“你到底在怕什么?”
江月旧强装着镇定,看着他漆黑的眼眸,一字一句答,“我没有害怕,我只是不想离开大殿下。”
男人闻言,倏地笑起来,透着股痞气,“本来不打算问你的。”
他说着,执起少女的手臂,身子一转,便将人摁在了墙壁上。
“王兄带进宫的粉末,是你亲手磨的?”
“是。”
“那是什么药?”
“断肠草。”
顾言风眼底深红,不可抑制地颤了颤。
“你可知,很有可能,是你助王兄弑父夺位。”
“我知道,我愿为他背负这千古骂名。”
江月旧油盐不进,存心要与他撕破脸。
男人咬紧了牙,嗓音也跟着低哑了几分,“那我们呢,我们算什么?”
少女扯扯唇,面上露出戏谑的神色,“彼时在幻境之中,一切都当不得真。”
“你说哪里都随我去。”
“那是假的。”
“我不信。”
顾言风执拗,贴近她的面颊,说话的语气也变成了低低的嘶吼。
江月旧不闪不躲,凑首反倒附在男人耳边。
少女呼出的气息温软缠绵,入耳的话却字字诛心。
“我愿为他舍弃诸多,我又为你做过什么?”
江月旧其实说得没错。
她什么都没为自己做过。
男人松手,后退半步去瞧她的眼。
“王兄,为什么就是特别的?”
“那我又为什么在你心里特别?”
顾言风沉默,薄唇抿成一条直线,眉梢也向下压去。
少女从袖中摸出“醒春”来,看着他微微发笑。
“你看,你也不知原因。
感情的事,向来不讲道理。”
江月旧狠下心,扬手将簪子摔在地上。
簪上一排粉白的珍珠登时被砸碎,七七八八散落一地,就连男人脚边滚落的都是。
“大漠的星光,还给你。”
男人怒极反笑,一双狭长的黑眸镀了层霜,一动不动看着她。
少女垂了眼,抬脚就踩在那些零碎的珍珠上,径直从他身前绕过,回了屋里。
透过半开的窗户,江月旧见他慢慢蹲了下去。
心口漫过一阵钝钝的疼痛,虽不剧烈,却犹如蚕食般融进骨血,叫她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那些珍珠滚落在沙土里,很快便消失不见。
顾言风握起一把尘沙,眼见它从掌心里滑落,脑海里一些记忆就像被流沙冲刷过似的愈发清晰起来。
——“你就叫我无名吧。”
“无名?
无名叫起来也太奇怪了吧。
不如叫你公子无招,如何?”
“公子无招?”
“对啊,咱们中原人称盗中将帅为公子无招。
黑衣公子,无招胜有招。”
“是顶顶厉害的意思吗?”
“没错,顶顶厉害。”
顾言风慢慢收紧的拳头,月光将他的身影拉的很长。
隔了许久,男人才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来。
“公子无招,原就是我的名字啊。”
-那日之后,江月旧再没见过顾言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