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的方面,一天两顿,早上一大清早就起来干活,等人来通知他们吃饭,早晚两顿都是一样的,冬季是红薯粥加黄面窝窝头,还经常吃出小石子和泥沙来。
到了春夏秋三秋,那粥里的红薯会换成各种不知名难吃的野菜,据说还有专门的挖菜队伍,这样做主要是为了缓解军粮压力。
配所里每旬吃一回肉,基本每个人就只能吃到几小块肉,连味道都没品出来就吃完了,算是打个牙祭。
有了牢饭的对比,安然觉得军饭好歹还算是给人吃的,他不想挨饿,还是硬着头皮把饭噎了下去,都不敢怎么咀嚼。
当然,这是配所和辅兵的营房和伙食,战兵的营房和伙食比辅兵好得多。
安然由郭什长带着,经过几天的了解,才渐渐明白他目前的情况,他们这个十人队平时主要是负责修筑城墙,战时,主要负责运送滚木礌石上城头。
当然,负责修筑城墙的,负责运送的,远不止他们这一个十人队。
安然本以为他被送来充军,就会被派上去冲锋陷阵当炮灰。然而,郭什长告诉安然,所有配军,都是辅兵,并不是战兵。
安然这才知道,古代军队居然也是分兵种的,配军根本不允许去冲锋陷阵抢军功。
在战斗时,负责跟敌人正面作战的士兵,是战兵,是上军,是一个国家的主要军事力量,是国家编制的拿军饷的职业军人。
这部分兵卒大多出身军户,以及被征兵役,役期已满,自愿留下的老兵,兵种基本是骑兵,刀盾刀,长枪兵,弓弩手等。
其次是从各地征召过来的从军两年以上的应役平民,这部分被编为中军。中军主要担负警备任务和防守任务,他们在进攻中算辅兵,在防城中算战兵,也是国家编制的军人,拿微薄的军饷。
兵种是比较特殊的是弓弩新手和投石兵。这两个兵种都是远距离打击敌人,自己伤亡较少。
最后就是下军,下军主要由刚征入伍的新兵,拉来的民伕,以及被发配过来的配军三部份组成。
下军相当于后勤部队,新兵是国家编制,有军粮供给,但是没有军饷可拿。民伕和配军都是编外军队,在军营里就给一口饭吃,更加没有军饷可拿。
下军平时专门负责运送装备辎重、搭建营地、埋锅造饭,在攻城的时候负责建造、推送攻城器械,守城时则负责搬运装备、烧水、扔滚木礌石,战闲时还负责屯田种植等。
一句话,下军中的新兵,是军队中的预备役,在危急时刻,可以顶上中军和上军。下军中的民伕和配军是军队中的苦役力伕,只有在非常危急的关头,才会被驱使对敌作战。
在攻城战中,战兵跟辅兵的比例是一比二,在守城战中,加上中军的力量,战兵跟辅兵的比例可以达到一比一。
虽然存在着战兵辅兵的区分,还有兵种的不同,各个人在战争中负责的具体事务不同,但有一点,安然觉得公平:那就是,只要杀敌了,那就是该人立的军功,这一点不会因为兵种不同而有所区分。
每一份军功,都是拿命拼来的。夺人军功,无弃于谋财害命。这一点,被明确写进了军规军律。
军功奖励分为两种,一种把军功兑换成金钱,一种把军功兑换成军职,不过能兑换的最高军职为百夫长,再往上的军职便是校尉了,校尉以上级别的军职要上报朝廷吏部考核任免。因此,绝大部分兵卒都愿意把军功兑换成金钱,这个更实惠。
安然猜测,二十多年前,杜昱铭老将军也是被流放到西北边境充军十年,大约杜老将军在做为辅兵苦役的那十年里,并没少立军功吧?
后来听说他十年流放满期,立即转为战兵,还担任了百夫长,想是把十年积累的军功换了军职。随后,从百夫长开始,杜昱铭老将军一步一步,累功至靖平侯。
不过,安然完全没有杜昱铭老将军这样的雄心壮志。
不!安然不光是没有雄心壮志,他现在压根儿找不到人生的目标和方向。充军十年?他能做什么?莫非就在这里修补十年的晋江城墙?
安然连这个都没有想过。他完全陷入了人生的低谷,什么都没有多想,浑浑噩噩地过一天,算一天。
抱着这样的心态,可想而知,安然干活,极是懈怠,极是马虎。
被盯着新人干活的郭什长发现,把安然骂了个狗血淋头:“你以为这城墙是在保护谁?是保护着这一城的老百姓啊,也包括你呀!像你这样,基石上留这么大个洞,连粘土都不填满,这样的城墙,怎么禁得住敌人滚木的撞击?城墙被撞塌,连累的是一城的百姓!安然,你想死,自己早点死,莫在这里害人!不死就给我老老实实干活,我容你一次,再有下次,我就上报上去,军法处置!”
所谓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像安然这么马马虎虎又敷衍了事的修理,就是一个蚁穴般的存在。
修理城墙是非常重要的大事,一般被派去修理城墙的,都是一些老配军或老力伕,他们明白修筑城墙的重要性。
安然能被派来修城墙,全是沾了他所在的十人队的光。安然所在的这个十人队,其实,加上安然才九人。其他八人,都是已经充军四五年以上的配军。
古代的刑罚分为笞,杖,徒,流,死五刑。充军是流刑中比较重的一种,最低期限为十年。被判充军的犯人多数是做案多起,但手上没有人命的大盗或抢劫案犯。也有犯了其他罪行,又不够死罪的。
目前大唐在西北,西南,东北三面连续用兵,兵力紧张,基本都把流刑判为充军。这些人,绝对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但要说他们有多穷凶极恶,却也算不上。
这些老配军既然已经在这里充军四五年了,差不多已经息了逃跑的念头,也渡过了最初的心理适应期,在辅兵中也算是老兵了,军营才会派他们去修理城墙。
监管方面,主要叫他们自行相互监管,一人逃,全队斩。很少有一队人一起齐心协力密谋出逃的,总会有胆小怕事的人出首,乞求活命。
安然进入军营的第三天,就见识了这样的场面。
当时正半夜,忽然间战鼓擂得震天价响,安然虽然不明所以,但看别人都飞快地爬起来穿衣服,安然也照做,然后跟着人冲出门站在校场上。
校场四方烧着火盆,校场一边的高台上更是被火盆火把照得通亮,高台上绑着五个满脸惊慌的人,穿着一身破旧的衣服,一看就是辅兵中的下军。
战兵和辅兵中的中军,会发给铠甲和军服,尤其是战兵,装备十分精良。而辅兵中的下军,则只能穿自己带来的衣服。
传说,军营中常有被冻死的士兵,那些被冻死的士兵,多半就是辅兵中的穷苦人家,没有厚实衣服可穿。
第147章 见识军纪军规
第147章:见识军纪军规
作者:天际驱驰
安然那时还睡得迷迷糊糊, 人还没有清醒,便听见有将领走上高台,大声说了几句, 安然完全没明白这是在干什么。
有两个被绑着的人竭力大叫:“怕什么, 老子不要在这里活受罪, 大不了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紧跟着, 旁边的士兵提起一把大刀,手起刀落, 直接把那两人的脑袋砍了下来。
另外三个被绑之人哭叫道:“饶了我吧,我什么都没做呀!我也没逃跑呀!我家里还有……”他还没叫完,头就飞了出去!一腔鲜血飞溅在高台上。
安然一下就惊醒了,五条生命,就这么在他眼前消失了!太血淋淋了, 太直观了,比看见女人被番突人蹂躏而死的事后场景, 这场面更直接,更真实。看见血污从腔子里喷出来,安然心头阵阵作呕。
把五个绑着的人砍了之后,又推出两人, 被扒了裤子, 各被打二十军棍,打得鲜血迸溅,长声嘶嚎。安然是挨过家法的,这辈子都忘不了。看台上之人挨打, 安然只觉得自己的屁股阵阵抽痛。
随后, 队伍解散,大家又各自回屋继续睡觉。
郭什长走在安然身边, 小声但杀气腾腾地道:“看到了吧,你要敢生出逃跑的念头,那些人就是下场!一人逃,全队斩。我会盯紧了你!”
一人逃,全队斩!
安然很久以后才知道,这一条,适用于整个军营。只不过,那些被征入伍的平民,服役三到五年,期满就能回家了。而配军最低也要服役十年,还有很多人被判终身充军,因此,配军是最容易产生逃跑念头的一个群体。
只是现在,安然第一次听到这么恐怖的威胁,他借着吸气,忍下心头的呕意,问:“那两个……”那两个被打军棍的是怎么回事?
郭什长知道安然想问什么,打断道:“他们出首了。”
安然又不懂了,道:“出首应该算是立功了吧?”不奖励不说,为什么还要挨军棍?
郭什长轻轻一哼,道:“他们是一个队的。”
这话,过了很久,安然才想明白:军队是非常讲究团结和协作的地方,分到一个队里,那就是兄弟。如果发现有兄弟想逃跑,首先应该做的是劝阻,劝阻不成,最后才是出首。留下他们一命,就是出首的奖励。二十军棍,是责罚他们出卖了袍泽兄弟。
不过,安然还是大约弄明白了今晚的情况:这是一个只有七个人的十人队,两人想逃跑,三个没有查觉或装做不知,两个查觉并出首了,结果,想逃的和没查觉的都被砍头了,出首的挨了二十军棍,保下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