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话别,大家都依依不舍。
安然只觉得这十里送别的长亭,似乎人越来越多。有不少人,不少马车,都参差零落地远远停着,无形中,把方家,安家,寄园等人围在中间。不过,大家只是远远看着,并没有围上来。
安然一扫眼,注意到人群中有个女子,穿着素白的衣服,站在车辕上,明显比别人高,比别人醒目。
安然看见了,只觉得心头一堵,心道:“这疯女人又跑来干什么?”他恨恨地瞪了她一眼,却见锦奾郡主只是站在车辕上痴痴地看着自己,见自己瞪向她,她也没有别的表示。
安然不想再看见锦奾,给自己添堵,很快就转开了目光。
在安然转过目光之后,站在马车下的一个老嬷嬷劝锦奾:“殿下,你看见安公子,安公子也看见你了。回了吧。”
锦奾郡主完全不理她,就那样站在车辕上,一直看到安然离开,看不见人了,方才跳下车辕。不知什么时候,锦奾郡主早已经泪流满面,脸上湿漉漉的一片。
上了马车,老嬷嬷又劝道:“殿下,收收心,忘了安公子吧,好好跟东方公子过日子,别赌气。”
那老嬷嬷曾是服侍流华公主的宫婢,跟着流华公主来到公主府。她曾旁观过流华公主跟杜老将军的感情纠葛,也见过流华公主跟钱驸马的冷战。如今,她似乎从锦奾郡主身上,看见了昔日流华公主的身影。
三十多年前,流华公主也是以下嫁钱驸马为条件,才保下杜老将军一命,改为流放充军。三十多年后,想不到流华公主的女儿锦奾郡主,也以下嫁东方明敬为条件,保下安然一命,也改为流放充军。
三十多年前,流华公主流着泪,默默地送别杜老将军,三十多年后,锦奾郡主也是流着泪,默默地送别安然。
这一幕一幕,何其相似呀,真是母女同命啊。
老嬷嬷只在自己心头感慨,她什么都不说,只希望锦奾郡主不要像流华公主那样,从洞房开始,就跟东方公子冷战。
看看天色将近午时,该说的话,大家都说了,该叮嘱的,已经千万遍地叮嘱过了。安然向亲友和长辈们跪下,磕了三个头,愿他们保重。
然后,安然又抬手,朝那些听到消息赶来十里长亭,站在远处,默默替他送行的洛城民众们团团作了个揖,谢谢他们相送。
随后,安然戴上镣铐,跟在押解官身后,走上充军之路。在他们身后,跟着阿辰。
走了一截,安然回头,十里长亭上的人们,都还看着他,并未散去。安然停步转身,唱道: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问君此去几时还,来时莫徘徊。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人生难得是欢聚,惟有别离多。”
穿越前,交通便捷,再远的地方,也并不觉得遥远,再远的地方,只要有网络,也能视频聊天。
安然穿到这个时代,交通极不发达,道路不通,交通工具落后,即便像从洛城到梵金寺,不过短短二十里路程,一去一回,就得花费一整天,还要两头摸黑。稍远一点就要走几天的路。
安然唱着这首歌,慢慢离去,他渐渐体会出,为什么古时候的人,那么多愁善感,送别,咏别的作品那么多,只因为人们见个面不容易,每一次分别,都有可能是最后一面,所以,每一次的分别,才那么的依依不舍,忧伤哀愁,忍不住涕泪沾襟。
此后的好几年,洛城民众们想起这位擅唱俚歌的花魁公子,脑子里出现的都是安然戴着镣铐,唱着歌,渐渐远去的场景,凄凉而又唯美。
冬月下旬,洛城天气已经相当寒冷了,安然想不到一路北上,天气越来越冷。
押解官押解犯人,路上都是有时间限制的,叫做克期递解。如果没在规定时间把犯人押解到目的地,押解官就会受到惩罚。
就为了方便赶路,押解官才没给安然套上枷锁和脚镣。当然,安然也不是什么穷凶极恶的大盗悍匪,不必防得那么严,只要给安然戴个镣铐,防着安然逃跑就是。
因此押解官天天起早贪黑地赶路,没走几天,安然便受了风寒,病倒了。
一般出现这种情况,押解官为了赶自己的时间,会逼着犯人带病赶路,或叫同行的犯人抬着走。
路上缺医少药,日晒雨淋,生病的犯人往往会不治而死。押解官便会把尸体送去当地县衙,经由仵作验明正身后,由县太爷出具犯人在本县暴毙的死亡文牒,交给押解官赶去目的地交差。
克期递解的规定非常不近人情,犯人如果在路上生病,熬不过去,就只有死路一条。押解官多数都十分心硬,因为如果路上担误了时间,克期未到,受罚的是他们。
大约这个押解官知道安然的名头,态度还算客气,破天荒让安然休息一天,阿辰跑前跑后给安然请大夫,熬药,伺候汤水。次日稍有好转,便又上路,一路上,由阿辰搀扶着,走走停停。
坚持着走了几天,安然的病势越发沉重了,没阿辰扶着,人都站不住,更别说赶路了。这还没到晋江城呢,眼看着就要倒毙在地上。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的歌曲歌词非本人原创,属于引用,但根据文章需要,有所改动,特此申明。
歌曲原创情况,用如下:
歌曲名:送别
歌曲原唱:未知
歌曲作词:李叔同
歌曲作曲:约翰·庞德·奥特威
歌曲编曲:李叔同
发行时间:1941年
第145章 遇遭番突人
第145章:遇遭番突人
作者:天际驱驰
阿辰恳求押解官之后, 去买了辆马车,由阿辰自己赶车,到荒僻处, 把押解官和安然接到车厢里坐着, 前后都拿车帘子挡住。每到城池便提前把人放下来, 做出一副一路“走”过来的假象。
押解犯人, 除了渡船外,不能坐车搭船, 一路全靠双脚走过去。违反了,没发现是幸运,被发现了,押解官和犯人都会受到诸如杖责之类的惩罚。
押解官同意跟安然一起坐车,也算是冒着风险, 照顾了安然。
如此一路,紧赶慢赶, 又过了十几天,安然的身体才渐渐养好,只是神态恹恹的,阿辰舍不得安然走路辛苦, 还是拿马车搭着安然和押解官赶路。只是一路小心翼翼, 不叫人发现。
安然的体魄还算强健,会病倒,主要还是心情太过郁结。好端端的,受这么一场无妄之灾, 还要充军十年, 换了谁,都会觉得憋屈郁闷。
安然的状态明显是消沉的, 求生欲很弱,不然,以安然的体质,不会一场风寒就拖上十几二十天,还没好全乎。阿辰觉得,安然还根本没从这件事件的打击中恢复过来。
一路风餐露宿,赶了一个月的路,腊月廿八才终于赶到晋江城外十来里处,距离期限,还有一天,大家都松了口。看看天色将黑,寒风刮得呼呼风响,便准备去附近的小村子里歇一晚。
哪知,附近找一圈,倒是找到个小村子,里面竟是一个人都没有,小小的七八户人家,家家残垣断壁,人去楼空。三人便找了间相对完整些的房间歇下。
漠北的天气委实寒冷,安然很不适应这么恶劣的气候,手上还戴着镣铐,这么冷的天,那镣铐冷得像冰一样,虽然拿出厚实的衣服垫在身下,安然还是冷得直颤。
阿辰便又去拆了其他弃屋里的门窗木料,拿回来用押解官的朴刀劈散,点了堆火,安然才觉得稍稍暖和了些。
阿辰的身体看着是没有安然健壮,不过阿辰打小在教坊司吃过苦,挨打受骂,忍饥挨饿是家常便饭,倒练就了一副经摔经打的身体,虽然也没来过北方,但并不像安然那样苦寒。
三人吃了干粮,围在火堆边睡下。
不想,半夜里,押解官忽然惊醒,压低声音叫道:“快起来!有人过来了!”一边说,一边直抖铁链。
安然和阿辰被叫醒过来,便听见传来一阵密集的马蹄声,听声响,似乎距离已经不远了,听方向,似乎是朝他们这处被废弃的村落奔过来的,速度还挺快。
来人就来人呗,安然和阿辰有些不解地看着脸色惊恐的押解官,问:“怎么了?”
押解官叫道:“快快快,拿上东西,马车不要管了,赶紧躲起来!说不定是番突蛮子!”
安然跟阿辰两个一听,吓得赶紧跳起来收拾东西,押解官则赶紧把火堆浇熄,然后把冒着烟的木炭踢散,继而打开本来呲牙裂缝的门窗,门窗一打开,寒风灌进去,顿时冷得三人打个哆嗦,很快就把屋子里那一点点温暖和烟味吹散了。
门窗一打开,外面的马骑声越来越近了,押解官带着两人,往一处屋子塌了大半的小院里跑去。安然也没看见他做什么了,就见他“嗨”地揭起一块石板,道:“跳下去!”
安然跟阿辰就着微弱的星光,见那石板下是个黑黝黝的洞口,下面完全看不到底,都有些害怕。
只略一迟疑,押解官低吼道:“不想死就快跳!”他这么一吼,颇有威严,阿辰先跳,发现地洞才齐肩高,然后,安然跟押解官也先后下去,押解官把石板反扣在头顶上。
原来这个地洞既浅又矮且窄,三人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或蹲或坐,挤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