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估摸着,二爷他们至少比咱们晚上三日功夫。”
这场潮涨得妙呀。
孟怀曦晃晃毛笔,拿手抵着额头。
想要打探消息,这几日就是最好的时机。
等二叔一家抵达京城,恐怕是没法清静的。无论是素来看她不惯的老夫人,还是摸不清套路的婶娘,都不像好像与的。
“这个香……”孟怀曦皱了皱眉,极不适应地捏捏眉心。
“小姐?”鸳鸯不解。
孟怀曦摆摆手,这是原主喜欢的清雅味道。于她,到底是滋味淡了些,比不得凰髓烈性。
“吩咐下去,且不管日后二夫人如何吩咐,他们只消守好四小姐。蘅芜院与蓼风轩里,除了我,”孟怀曦丢开毛笔,把玩一方漆红的令牌。“谁下令都做不得数。”
那令牌上,亦是如出一辙的朱雀纹样。
*
要说打探消息,除了人来人往的茶楼酒肆,更没有更妙的地儿了。
冬雪还未完全消融,街边早春的柳已暗暗催发新芽,幼嫩的绿遥遥缀在雪覆的枝头上,像一个新生的希望。
时值傍晚,茶楼里正热闹。
“这前雍的栖霞公主,那得是比苏妲己更能霍霍的祸水。”
楼梯转角处,孟怀曦停下脚步,心道:承你谬赞,能和苏妲己并提,不才我也算名留青史了。
“至于为何这般说?”说书人一拍惊堂木,口沫横飞:“嘿,各位客官且听我慢慢道来。”
“栖霞公主生前特辟女子经科,叫无才妇孺与我辈大丈夫同出庙堂,大肆篡改祖宗规矩,更严刑峻法,任用酷吏。这等老掉牙的东西,咱们今儿便不说了。”
当事人孟怀曦:“……”
她的丰功伟绩怎么就老掉牙了!
孟怀曦冷呵,心中毫无波澜,甚至还有点想笑。
“……长公主以辅国之名,与前朝太傅苏越、国师谢不周、明月坊坊主苏狸及一众翰林学士交从甚密。”
“甚至——”说书老头嘿嘿直笑,“和咱们现在这位‘威名’远播的皇帝陛下,干系也不小嘞。”
孟怀曦更不干了,前头几个她勉强也就认了,可最后这个……
她听都没听说过,又如何同这位好汉扯上关系。
这么多年,京里说书人口花花的毛病竟是还没改好。
说得比唱得都好听。
孟怀曦不屑地瞧了一眼台中的小老头。
一楼鱼龙混杂,声音太多太过嘈杂,雅间又过于封闭,听不着个所以然。
所以这二楼大厅便是最好的观察地儿,视野开阔,又能听清楚身边人的谈论。
孟怀曦提着裙摆,正转过避光的雅间门口,便扬声高呼:“小二,我要一叠——”
迎面却撞上身形高大的玄裳男子,一双多情的桃花眼里是荒漠冰雪,眼尾却有一抹赤红。从眉峰到鼻梁,无一不棱角分明,却都透出一股冷隽锐利。
他冷冷地瞥了向她,锐利的眉峰未曾轻皱一下,仿佛眼前的她同街角汲汲营营的蝼蚁并无区别。
这人手里握着半臂长的断刃。
刃上淌着血。
滴答。滴答。
银光一线。
孟怀曦心跳骤降,反手想去攻这不速之客的后颈,可听得一声断刃掉地的脆响,那人双目紧闭,重重地向她倒来。
孟怀曦:?碰瓷也不带你这样的。
这个陌生人硬邦邦的怀抱中,是有些熟悉的青杉与雪松的味道。
扰得她头晕。
孟怀曦深吸口气,旋腕借巧力拖着半死不活的男人进了一旁无人的雅间。
孟怀曦心里头,无由来地存着一股子郁气。她素来不是个为难自己的人,索性把这郁气的源头简单粗暴地掷在地上。
她的目光极其复杂。
像。
极像。
若再多一道从眉心到颌骨的疤,就同那人别无二致。
孟怀曦不轻不重地踢了一脚,不像报复更似小小的撒娇。
只是下一刻,红得发黑的血浸透粉白绣面。
“……”
孟怀曦蹲下来,像是叹息:“是不是长你们这样儿的,狠起来都不要命的呀。”
作者有话要说:
孟怀曦:?碰瓷也不带你这样的。
戚昀:要脸哪来的老婆。
第3章 戚昀
无人回答。
“算你走运,”孟怀曦开始妥协,无意识地为自己的不自在找借口,“我今日心情还不错,可以日行一善。”
四下诡异的安静。
孟怀曦扯开他的衣襟,锁骨下剑刃划开的血肉翻卷,线条流畅小臂上伤口深可见骨。
她皱了皱眉,堂堂的暗杀组织一把手,不至于沦落到亲自操刀这个地步吧?
抑或者,真的只是面容相似而已?
手边没有伤药,孟怀曦巡视一周没发现可以替代纱布的干净布料,取下银钗在里衫裙摆上划出一道口子。
地上的人手指动了动。
戚昀艰难地睁开眼,只听见女人自言自语地轻声嘀咕:“像这种赔本的买卖,我从前可不会干。”
孟怀曦丝毫未觉。她擦了擦鬓角的汗,低头咬断多余的绸缎,打下一个不怎么美观的蝴蝶结。
她这一手包扎的手艺,有赖上一世那人的折腾。替他收拾地残局多了,自然熟能生巧。
戚昀凝视着她,一双沉黑的眼眸底下,是不作伪的暴戾与噬杀。
这个心大的小姑娘此刻侧对着他,柔媚而白皙的脖颈暴露在他眼皮底下。无序乱窜的内力得到主人的指引,从灼烧感强烈的经脉一步步运向掌心。
戚昀只要一抬手就能彻底了结她的性命。
孟怀曦叹口气。
她从前也算见过世面的。只是像这位好汉这种,身上好几个大窟窿,还想顺手了结无辜路人的,她长这么大也是第一次遇见。
孟怀曦忍不住嘟囔:“麻烦。”该怎么带这位一看就来头不小的大佬,逃出这座危机四伏的酒楼呢?
她心里头想着事儿,手底下的力道一时重了些。伤口处渗出血,一瞬间染红了好大一块白绸。
戚昀手掌握成拳,饶是能忍如他,也疼得眉心一皱。
孟怀曦回过神,下意识地低头替他吹吹:“抱歉抱歉,久了没干这活儿,总拿捏不到轻重。”
说完她自己又笑了,“我跟你说个什么劲儿呢。”
戚昀:“……”他听到了。
四周又渐渐喧嚷起来。
天边一牙红日隐在云层中,晚霞透过薄薄的窗户纸映入雅间内。
孟怀曦抵在门口,清晰地听见渐近的脚步声。这个时候能来这儿的,除了地上那位的仇人,就只能是酒肆雇佣的小二。
孟怀曦握着银钗的手紧了紧,希望这一回,她的运气能好上一筹。
灰布衫,草头履。
看来,老天爷待她还不错。
雅间紧闭的门开了一丝小缝,店小二端着托盘,伸手准备推开门。
下一刻。
银钗抵在他的颈动脉,冰凉的利器靠在温热的血脉上,仿佛稍稍用些力就能见血封喉。
孟怀曦吁口气,慢条斯理:“做个交易如何?”
“姑、姑娘,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店小二抖得跟筛子似的,低头指了指脖子上尖锐的簪子,讨好地笑,“咱们先、先把这东西撤下去,如、如何?”
“好说。”
孟怀曦弯了弯唇,指尖上蔻丹像极天边红霞。
“去,同里面那人交换外衫。”
“小二哥只要办妥了差事,”她用小指拨了拨钗上缀着的珍珠流苏,“这钗子就是你的了。”
正红色的寇丹上,画着一朵小小的秋海棠。
戚昀目光落在指节上,喉结轻轻滚动,神色有些古怪。
这人此刻昏睡不醒,漂亮的桃花眼里没有讨人厌地居高临下,天生显得薄凉的唇紧抿着。
这张脸其实很好看,很高岭之花。
孟怀曦撑着下巴监视店小二的动作。
高岭之花的衣裳被折腾得松松垮垮,从她这个角度望去,能清楚地瞧见中衣下一截线条流畅的腰线。
孟怀曦坐在小杌子上看了半天,才后知后觉想起。
啊对,非礼勿视。
她撩了撩裙摆,妥帖地遮住撕裂地里衫,又对着茶水勉强照了照鬓发妆容,才重新站起来。
见孟怀曦终于去了窗口张望。
店小二动作一顿,低声道:“陛下?”
戚昀嗯一声。
“掩护我们离开,”他眼底一片赤红,太阳穴又袭来一阵尖锐的疼,“剩下的人暂且按兵不动。”
孟怀曦手挨到户牖上,惊觉这座酒肆似乎不太简单,窗棱是上好的檀木不说,连糊窗的纱也用的软烟罗。
孟怀曦垂下眼,凝神往下望。乍一看两层楼里并无任何异常,仔细辨认就能发觉来往的醉酒客人踉跄的步伐里依稀可见章法,临近楼梯边的书生惯用虎口握酒杯,桌子底下似乎还藏着刀。
三步一岗哨,就是同她作为长公主出行的排场比,也不遑多让。
刚刚救下的那人,现在究竟是什么身份,能惹来这么大的阵仗?
“小、小姐,换好了。”
孟怀曦转过头,把说好的报酬扔到他怀里,“还有劳小二哥在这儿多呆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