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门可雀罗。
这样正好。
从前她就是被一群人坑惨了。
能进入前十的一般都有真才实学,流水对自不在话下。只有她,坐在水边一句诗也对不上,喝了一肚子水回宫。
那头鹿门居士等人正好审完所有诗文,着人分发下去。戚昀手指摩挲纸笺,若有所思。
溪水边,孟怀曦撑着头小鸡啄米。
贵女们左右说着小话,打趣着比较在场的青年才俊们,哪个是最好做夫婿的。
正抬眼便瞧见,戚昀一手握着纸笺,向她们走来。
他今日一身藏青道袍,宽袍大袖,朗正端方。
好一个世家郎。
贵女们脸上飞霞,议论着这脸生的公子是为谁而来。
却见他正正在孟怀曦面前停下。
柳亦舒惊得手里的花都捧不稳。
她顶着戚昀的高压目光支肘怼了怼孟怀曦,心口像养了几百只土拨鼠。
姐妹别睡了!摊上大事了!!
鹿门居士等人同样为孟怀曦捏了把汗。
每年都有那么几个不羁的小辈,笔下几句狂言倒也无甚大事。
只是今年……
鹿门居士仰面叹息。
壮士好走。
孟怀曦茫然抬起头,眼里水雾蒙蒙。
“天子与我共渡舟——”
戚昀眼中笑意愈深,一掸纸笺:“便是三娘的心愿么?”
囫囵凑数的诗哪来什么心愿不心愿的。
“倒、倒也没有。”孟怀曦语噎,眨眨眼道:“我这诗题都说了是梦中所作,这……梦里的事哪能当真呢?”
戚昀一哂:“可以当真。”
第24章 芍药
孟怀曦莫名:“啊?”
什么玩意?
戚昀半垂着眼,修长的手指自那半句诗上滑过。
“也不是所有事都如烟云,”他笑了一下,顺着她的话说:“比如这个梦,我应了。”
笺上的字很敷衍,笔画凌乱,毫无筋骨。
说是行草都辱了行草。
目光从那鬼画符上艰难移开,孟怀曦没来得及深思,却罕见地生出些羞耻心。
不,是太羞耻了。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
孟怀曦觉得脸热,强撑起脊背,道:“白日青天什么梦不梦,还不快把笺纸还我。”
她这一派颐指气使又理所当然的样子。
成功让鹿门居士脑门上又渗出些虚汗,忍不住咳了一声,猛地给孟怀曦递眼风。
鹿门居士心说,小祖宗你可别说了,惹恼了陛下咱们谁能讨着好!
但是谁也没注意到他。
戚昀淡声:“伸手。”
孟怀曦将信将疑看他一眼,慢悠悠摊开手掌。
一朵芍药落在手心。
芍药枝未剪干净,青色的枝干还被戚昀握在掌中。他就那样握着青白枝干,在她手心轻轻撩过,好似不经意一般。
孟怀曦眼尾颤了颤,微痒的触感从手掌一路蔓延至胸口。
戚昀松开花枝,直起身,一派云淡风轻:“这诗我甚为赏识,用花换小娘子墨宝。”
他之前压着声,这一句却没控制音量。
在场的人都听见了。
什么墨宝,它它它……就是张鬼画符!
孟怀曦不干,伸手就要抢,却被戚昀轻易躲开。
戚昀就在她眼皮子底下,把那纸笺叠作三折,妥帖地收回袖中。
“这是我与三娘的约定。”
他声音里有微末的笑意,掸袖负手间端的是十足风流。
孟怀曦蜷了蜷手指,握紧那朵芍药花。
见鬼的约定。
她目光狐疑,心说这人怕不是想握着黑历史来嘲笑她。
偏戚昀又低低笑了一声。
在孟怀曦眼中,这无疑就是**裸的挑衅。
戚昀见好就收,走前探手从她头上抚过,不忘道一句:“玩够了就早些回家去。”
孟怀曦满腔火气瞬间消弭,小指拨了下花瓣,她点头哦一声。
算了,黑历史就黑历史吧。
戚昀一走,周围的贵女们便跃跃欲试想同孟怀曦打听。却苦于没人和她相熟,不敢特地前来探问。
默默无语良久,连鹿门居士额上的汗都止住了。
鹿门居士忍不住打量孟怀曦,表情跟活见鬼似的。
柳亦舒方咽了下口水,磕巴着问:“姐、姐妹,你和陛、陛陛……”
抬眼却见戚昀扫了一眼这里,目光晦暗不明。
就很像死亡凝视。
柳亦舒福至心灵般换了个问法:“你和那位,是什么关系?”
孟怀曦更加莫名:“朋友?”想了想又换一个词,“同伴?”
好像都不对。
孟怀曦越想越糊涂,这个人同她所有的小习惯都投契,也好似能够包容她所有的小毛病。
心血来潮也好,眼馋多年也罢。
他都能把她的心思摸个透。
分明认识才月余不到,却熟稔得像是经年前的旧友。
她不说话,一旁听着的孟珍珠便诚实回道:“三姐姐月前领着大哥哥回府用晚膳,嗯……他还在府上做过几日府卫。”
柳亦舒:“……”是个猛人。
柳亦舒都不知道该夸她心大,还是该说她缺心眼的好。柳亦舒欲言又止,只在孟怀曦肩上拍了拍。
苏明月主动解围,道:“与何人相交,三娘心里必是有数的。”
越是朋友相交,越该讲究一个点到为止。便是好意关切,刨根问底却也没了意思。
柳亦舒从侍从手里接过只写了几个字的纸笺,叹了一口气。
后宫空悬,各大豪门氏族都盯着中宫那块肉,陛下近来又似乎对苏越颇为看重。柳家与陛下关系亲厚,处在旋涡中心,便是个傻子都能体味出几分不同来。
更何况苏家是个什么心思,几乎等于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这边是明显被蒙在鼓里的傻姑娘,那边是被家族拖累心里却跟明镜似的朋友。
难办哦。
柳亦舒挠挠头,无奈道:“不说了不说了。算上上回在卫国公府,咱们这便是共患难过两回了,比不上人桃园结义,但也算得上情意深重。”
长孙瑜着实不是个省油的灯。
“若是有人欺负你们,只管来忠毅侯府找我。”她伸了个懒腰,想了想又道:“为姐妹撑腰,义不容辞。”
是啊,都救过她两回了,若是、若是……
苏明月攒了攒手掌,便像殿下从前说的,为人可以卑贱如尘土,却不能做没良心的虫豸。
孟怀曦低头嗅了嗅白花,半眯着眼轻笑一声。
后半场戚昀没再停留。
紧绷了半日的陪审们终于放松了些许,诗会按部就班地继续。
孟怀曦只接到戚昀这一朵花,自无缘下一场。
侍从忙碌穿梭在场中,一一点过各家身前的芍药花,不一会儿进入前十的幸运儿便筛选出来。
加上苏明月与孟珍珠便有三位姑娘入围,这第三位正是在亭中怼过长孙瑜的崔家小姐崔渺。
孟怀曦不再想旁的令人苦恼的事,只撑着下巴看她俩如何应对这车轮战。
柳亦舒又掏出那小本,握着笔涂涂改改。
孟怀曦好奇往她那里凑。
柳亦舒却心虚地捂着小本,虚张声势般大声:“这是秘密!”
孟怀曦也不气只是笑两声,勾着狗尾巴草撩她手心。
“……”
就很过分。
柳亦舒自知理亏,只得忍气吞声,连人带本挪了好几个身位。
这次延请苏越奏琴,一曲终便是一轮尽。
鹿门居士又说:“为避免大伙空饮一肚子水,咱们今年便换个规则。若是谁接不上,也不必饮山泉水继续,只管退下来。坚持下的头三名,便是咱们的三甲。”
大伙儿一阵哄笑,显然每一年都会有那么几位“幸运儿”,一杯杯饮山泉水,苦不堪言。
孟·曾经的幸运儿·怀曦:“……”
早这么定规矩多好,还不用浪费大家的时间。
教导过先朝皇子的琴君子,自然不是虚把式。苏越压弦待命,鹿门居士自上游放下一只青铜樽。
曲水流觞便正式开始。
第一名毫无悬念落在苏明月头上,第二名是那位名不见经传的寒门后生唤作喻子远,第三名是忠勇伯家的大公子萧庭非。
诗会魁首的证明是一块玉牌,由翰林院学士颁奖。
苏明月双手捧过,唇边有微末的笑意。
只是除却发下这一块玉牌,那学士便没有旁的话嘱咐。
轮到寒门后生喻子远时,那学士态度一下子亲和起来。将上品狼毫递在喻子远手上,左一句“后生可畏”,右一句“当得勉励”。
便连大名鼎鼎的纨绔萧大公子,都得几句劝勉之词。
对照分明。
萧庭非周围绕着一群人,喻子远身边只有小猫两三只。
不过,那学士与鹿门居士也在一旁。
只听鹿门居士撸髯笑道:“引荐信嘛自然不难,待我回去便着人送到你府上。”
喻子远揖手致一礼,喜上眉梢:“多谢先生。”
苏明月一个人站在原地没有动,慢慢握紧手中的玉牌,垂着眼看不清是何表情。
这个时代男儿身总是有优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