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是这两日课业压力太大了?
孟怀曦蓦然间生起一股为人家长的怜爱之情。她岂是那等古板之人,再是一心向学,也该有些休息娱情的玩意。
“你柳姐姐可还写过其他书?都叫什么名儿?”
孟珍珠绞在袖口边的手指瞬间一松,吁口气道:“她的书三姐姐也瞧过,便是那……”
正在这时。
鸳鸯匆匆打帘进门,声里急切:“小姐,老夫人着人召您去前厅,怕是……”
来者不善。
只是她这话还没说完,就被老太太身边头号得脸的桂嬷嬷打断。
桂嬷嬷沉着一张脸,阴阳怪气道:“三姑娘,请吧。”
孟怀曦抚平书卷上褶皱,扬眉道:“嬷嬷这又是何意?祖母她老人家不在二房安养天年,来我这小门小院指手画脚做什么。”
桂嬷嬷阴沉沉笑一声:“三姑娘在府里容不得人也罢了,到了外头还去招惹不该招惹的人,便早该知道会有祸到临头这一日。”
不该招惹的人?
孟怀曦微微蹙眉,这几日她都呆在府里哪也没去何来招惹一说。
等等,东郊诗会上……长孙瑜?
桂嬷嬷沉着声:“三姑娘,可还得老身再催?”
她倒要看看卫国公府的人,是要如何倒打一耙。
孟怀曦同鸳鸯交换了一个眼神,只嘱咐她照顾好孟珍珠。
“走吧。”
孟怀曦拢袖,打帘出了门。
桂嬷嬷跟在她后头,眼底阴恻恻的满是幸灾乐祸。
案前的孟珍珠还听见她唾了一句,“克爹克娘克全家的天煞孤星,活该叫人找上门收拾。”
小人得志!
孟珍珠咬唇提起裙摆。
“我们一同去。”知道孟怀曦会担心,便又朝鸳鸯琥珀二人道:“我只守在门外,不会叫人发现。”
厅里。
萧氏堂而皇之坐在主位上,一点也没给孟老夫人面子。
萧氏开门见山道:“我从前耳闻孟将军骁勇,却不想他这家风可——好生成问题。”
甄氏笑容一滞:“您这是什么意思?”
萧氏端着茶盏也不用,似笑非笑:“你家的小辈,倒是好教养。”
甄氏捏着帕子,手心一把汗:“我家大哥儿、二哥儿还在越州任职,如何会……”
萧氏低头刮了刮浮沫:“孟家的三姑娘,前儿可好生出了风头呢。”
甄氏一口银牙咬碎,低头同孟老夫人说:“娘,我早说这丫头会坏事。”
“好了!”孟老夫人又看向萧氏,先道:“三姐儿做事,便也是我这个做祖母的没教好。我这差人去请三姐儿来了,必定给国公夫人一个交代。”
萧氏扬袖呷了一口茶,便将整只茶盏放下。
茶叶不甚新鲜,沸水也煮的太老。果真是小门小户,上不得台面。
萧氏眯起眼,是捧读的口吻:“可使不得,我可听说这三姑娘金贵着呢。”
孟老夫人沉住气,只道:“儿孙不争气,自该领罚。”
孟怀曦甫一踏入门,便听着这话。
儿孙不争气?孟怀曦心底不由冷笑。
如长孙瑜那等胡搅蛮缠,借着家底殷厚随意欺辱旁人,便是争气了?
孟老夫人沉声道:“还不快来向国公夫人请罪!”
孟怀曦不为所动。
孟老夫人冷笑一声:“看见长辈却不拜见,老大媳妇儿便是这般教你的?”
“我的长辈尽皆为国捐躯,魂灵葬在越州古战场上,万古长青。”孟怀曦脊背挺得笔直,“这又是多出来的哪门子的长辈?”
萧氏听这话却也新鲜得很,这孟家的三姑娘倒是个难得的硬骨头。只可惜看不清形势,一个被苏家抛弃的嫡女还能比她的女儿好?
萧氏居高临下扫了她一眼,笑了一声:“我瞧你生得乖巧。不若这样,跪下同本夫人磕三个响头,此前种种,我便既往不咎。”
她这话其实假得出奇。
萧氏的态度便像是猫逮着老鼠一般,一口咬死有什么乐趣。越是硬骨头,就越要把这骨头折断了踩碎了。
萧氏握着上好的巾帕,矜持地擦过唇角,又笑了一声:“如何?”
不是所有求饶都有用的,对于逃不过的刁难又何必卑躬屈膝。
孟怀曦看向萧氏,也笑了:“让我折腰?”
“你还不配。”
她目光一片沉静,好似这人只是蝼蚁尘埃,全然不值一提。
何时有人敢在她跟前儿说这话?萧氏脸上的笑意一寸寸消下去,这等碍眼的后生,就得叫她好生吃上一回教训。
孟老夫人倒喝:“还不跪下。”
甄氏作壁上观,又不是她自个儿的孩子,便是孟家的脸面被搁在地上踩又如何?三姐儿这样的,是该叫她吃够教训。
孟怀曦挺直腰板,低呵一声。
却被萧氏带来的两个婆子生生压着,其中一人踢向她腿弯。孟怀曦不敌这力道,终于跪倒在堂中。
门边的孟珍珠急中生智,靠在琥珀耳边道:“快,你从侧门出去。去忠毅侯府找柳家大姑娘,便说三姐姐有难,请她速来。”
第26章 救美
忠毅侯府处在闹市之中,府邸不算广,左右都居着贩夫走卒。
香雾从博山炉里袅袅升起。
“卫国公府的心思无外乎是想抢了抢国丈这个位置。”忠毅侯柳弘盛捋着花白的胡子,摇头叹声:“确是恼人了些。”
“将欲取之,必先予之。”戚昀揽袖落下一子。满朝皆知长孙家跋扈,才有杀一儆百的效果。
“嗳——”忠毅侯柳弘盛吹胡子瞪眼,先是将戚昀落下的白子拾掇回去,又把早早落定的黑子挪了三五步补上那一处缺漏。“不算不算,陛下这一步走得太诡谲了些。”
戚昀不置可否,指间捏着两三枚白子摩挲。武将中颇有威名的柳老侯爷,其实是个和长公主殿下不相上下的臭棋篓子。
下棋的路数一模一样,就是总爱悔棋。
“老臣可听小齐大人说了,陛下这几日总不爱呆在宣政殿,老往外头跑。可是有了欢喜的姑娘?”柳弘盛一边说着打趣,一边又觉得不可能。
不知道是何时养成的习惯,戚昀对这种战战兢兢一步三回头的下法极是适应。
当然,也有些许不同。
无论他怎么让,他的小殿下总是能先舍出半壁江山。她会在气闷之下将整一局棋毁了不说,还会好几个时辰对他爱答不理。
戚昀眼底终于温和了些许:“有。”
“便不提前朝那些个老狐狸,陛下也得为自己……”考虑考虑。
不对。
柳弘盛回过神来,忙连说了三个好字。也没问是哪家的姑娘,只撸髯又叹一声:“鸾娘泉下有知,也该安心了。”
戚昀将玉盘上的黑子一粒粒拈起,他身上这另一半血脉便是她被人强迫、欺辱的罪证,何来安心不安心一说。
心里无波无澜。
但凡有那么一星半点的母子情,便不会将尚在襁褓中的孩子亲手卖与人牙子。
戚昀不怪那个名义上被他称作“母亲”的女人,诚然她确乎是受害者,是可怜人,但要他全数当做无事发生?
他自认不是圣人。
外间吵嚷个不停。
“我的大小姐呦,老太爷正接待贵客呐,打扰不得。”
柳亦舒侧身一扭,想越过人墙进门去。
这个时辰,能劳动她祖父亲自接待的贵客还会有谁?
便也只有宫里头那位。
老管家尽忠职守拦在身前。
左右破不开防守,柳亦舒索性放弃挣扎,扯着嗓子在外面喊:“陛下,您老人家的心头肉正在府上受苦,您这管还是不管啊?”
紧闭的朱门一下子打开。
戚昀手里尚捏着两三枚白玉棋子,眼里积沉着冷意:“你说什么?”
*
庭中的海棠飘下几瓣粉白,养着睡莲的池水泛起涟漪。垂下的柳枝上还挂着花朝节闲来无事折下的纸灯,坠下的铃铛被风拂过会发出细微的叮铃声。
这里的花照料得很是细心,连回廊间都有淡淡的暖香。
戚昀赶到的时候,只看见纸灯被人踩烂,留下半个脏污的脚印。而孟怀曦半蜷在庭中青石板上,被两个婆子摁着跪下,擦破的额头渗出血珠,眼底却不见半点示弱。
正厅里骤然一静。
孟怀曦眼前发黑,彻底失去意识前好像看到了戚昀的身影。
心里浮起一个念头。
怎么狼狈样都叫他瞧见了,这一点也不体面。
诸人楞然间,几个婆子做贼心虚一般赶忙放开了紧抓着的孟怀曦。
孟怀曦努力弯了弯唇,喉骨上下颤动,却没能成功发出声音。她最后往戚昀站着的地方望了一下,手指无力的滑落。
彻底脱力的小姑娘被稳稳地接着。
戚昀手掌甚至有几分抖,他把脸色苍白的小姑娘往怀里更深处带了带。“阿萤别怕。”
她的脸颊有些烫,鬓发被冷汗沾湿。
眉心紧锁着,便是在昏睡中仍有不安。戚昀安抚性的在她额上吻了吻,抬头扫了一眼座上的始作俑者,眼底充斥着愠怒的红。
萧氏摊在座椅上,汗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