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怀曦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握着酥饼的爪子逗猫主子玩。
戚昀突然停下脚步,道:“她让你一个人来?”
孟怀曦一头撞在他的背上。
戚昀:“……”
孟怀曦:“……”
不愧是被她叫少侠的人,背上跟一整块铁板似的,又硬又冷。
孟怀曦抿唇揉了揉额头,眼眶红了一圈,眼底有生理性的泪水。
小姑娘的皮肤很白,哪怕只是轻轻撞了一下,额头上还是红了一大片。她的眼睛红红的,似泣非泣的样子其实很能激起旁人的欺负欲。
戚昀握拳咳了一声。
他皱着眉,努力克制自己的语气:“一个人来这种地方?”
孟怀曦不明所以。
怎么,她还不能来了?
孟怀曦手指熟练地在酥饼的耳朵边轻挠,换来大猫一阵舒适的呼噜声。
“让我想想,是谁告诉我蜉蝣阁有清谈会的呀。”她弯唇,应承似的笑了一下:“您这说出口的邀请,还能平白收回去不成?”
戚昀只说:“跟紧点。”
“……”
这种能把天直接聊死的,她这辈子就见过两个。
孟怀曦柳眉微微蹙起,扫了一眼左右不太熟悉的布置,下意识地推拒道:“我早定好了雅间,和你不……”
不同路。
话还没说完。
戚昀沉沉的目光向她压来,一双黑沉的眸子底下是星辰明月,也是荒漠冰雪。
像第一次在酒肆碰见时他看她的眼神,又好像有那么点不一样。
孟怀曦吞咽了一下,低下头,识趣的没再争辩。
戚昀看着身后看起来垂头丧气的小姑娘,只觉得格外头疼,是一种和生理上的头疼不一样的烦躁。
“今日这里不安全。”他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要胡闹。”
孟怀曦抬眼,愣愣地撞入他黑沉的眼底。她闷闷道:“哦。”
戚昀叹一声,拉着她的袖子往前走。
孟怀曦没有挣扎。
这种感觉很奇怪。
他不止长得像她记忆中的人,连脾性语气也很像。但她又能明明白白地感受到,他与尧沉的区别。
比起有些孩子气的尧沉,戚昀这个人更成熟更包容,也更加让人舍不得放下。
但是这样是不对的。
算了,孟怀曦自暴自弃地告诉自己,就当是放纵一回。
只这么一次。
等离开蜉蝣阁,就桥归桥路归路。
*
到达里间时,拍卖会还没有正式开始,展台上由戏园的台柱子们亮嗓子热场。
雅间里头用屏风营造出私密空间,并设有软榻小几。
很奇怪。这儿并不是苏狸事先安排的房间,可案几上摆放的糕点小食俱是她喜欢的口味。
孟怀曦拈起一块荷花酥,凑近嗅了嗅。
是熟悉的味道。
她喜欢吃甜食,旁人眼里甜到发腻那种最好。
但是她身边的人都不喜欢,其中以尧沉为最。
他那个人口腹之欲其实很淡,真要算起来,只能说口味偏向江南一带的人,不嗜甜也吃不得辣。
而几边的戚昀也拈起一块荷花酥,低头咬了一小口。
孟怀曦收回视线。
所以她之前能够断言,姓戚的绝不会是尧沉。
除非?
除非这个人疯了。
酥饼不甘寂寞地拿头拱她的手,生生把一张猫脸凑在她眼前。它小爪子扒拉着她的袖子,一双鸳鸯眼水汪汪的,好似在控诉孟怀曦对它的无视。
孟怀曦握了握它的小爪子,捏着点心在酥饼眼皮底下晃。
酥饼对她手里的东西兴趣很浓,挥着爪子要来抢。
孟怀曦低笑,抬高手故意逗它,最后理直气壮把点心送到自个儿口中。
“猫不能吃味道这么重的,回去叫你姒玉姐姐煮白水鸡吃吧。”
长得很乖顺,其实脾气很大的酥饼大人哪里肯依。它伸出缩回指甲的肉爪子,在孟怀曦手背上重重地打了一下。
“喵!”酥饼赠给她一个高贵冷艳的眼神,一下子跳到了戚昀怀里。
孟怀曦笑了好一阵,似模似样地捂着手,朝大猫哭诉:“哇。你看,姐姐的手都被你打红了!”
戚昀一下子愣在原地,是很熟悉的语气。
他搭在酥饼背上的手几乎克制不住地颤抖,戚昀又听见她说:
“抱歉抱歉,我家这猫自来熟的很,对着谁都人来疯。”
孟怀曦弯着眉,伸出手道:“把它给我吧。”
但耍脾气的酥饼并不认她。
戚昀的手掌熟练地在酥饼背上顺了顺,像是不经意地问:“我瞧这猫年纪不小,几岁了?”
孟怀曦低唔一声,掰着手指头细细算。
记忆中她是在两年前同尧沉一块救下酥饼的,再加上平白多出的七年,算起来酥饼今年……已是九岁高龄的猫了?
孟怀曦轻笑:“都九岁了。还跟小孩子似的,老和我耍脾气。”
九岁。
时间上没有错。
会是她吗?
戚昀眼底有浓烈的情绪翻涌,像是庆幸又像是痛苦。他半垂着眼,将一切晦暗不明的情绪藏在暗处。
他膝上的白猫被撸顺了毛,懒洋洋地伸了伸腿,更不想回到女主子身边了。
戚昀搭上酥饼的一只爪子,无声地问:
真的会是她吗?
大猫并不会回答。
甚至他一时没注意克制手劲儿,一下子惹怒了小祖宗。
酥饼挣开戚昀的手掌,抬起爪子舔了舔毛。它用一种极为不屑的眼神扫了他一眼,慢条斯理地绕开桌上所有障碍物,啪嗒一下又跳回孟怀曦怀里窝好。
知道酥饼的岁数,和苏狸关系极好,会下意识避开谢不周。
戚昀一点点回忆。
而且,他扫了一眼娇贵的白猫。
对着孟家三娘撒娇卖萌,和从前在长仪宫的样子一模一样。
所有的一切都可以说是有心人故意为之,和从前每一次的试探一样。
但——
动物也能配合撒谎吗?
戚昀眼底澎拜的情绪又开始翻涌,眼尾不由泛起一抹红。
拍卖会正式开始。
有侍者打帘而入,送来一小坛未曾开封的酒。
展台上执拍的姑娘絮絮说着拍品,孟怀曦没有兴趣,打了个呵欠靠在美人榻上。
孟怀曦脊骨耸拉着,难得放松。她用手撑着额头,懒洋洋的:“我从前很向往你们。”
“——江湖传说中的游侠。”
孟怀曦说着自个儿又笑了。
“就像李太白说的,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得意时服紫为权,失意时落草为寇。”
“总是一个逍遥自在。”
“从前。”
戚昀把这两个字轻轻念了一遍,太阳穴又开始袭来细密的疼。他用匕首小心敲下泥封,面上没有一点痕迹。
戚昀的声音里甚至有几分不明显的笑意:“现在呢?”
这酒刚从冰窖里拿出来,还有丝丝凉意。
沁人的凉从指尖蔓向眼底,戚昀合上眼,克制着不要失态。
“现在不羡慕,风里来雨里去,看着潇洒其实也累人。”
孟怀曦嗅着熟悉的味道,鲤鱼打挺般从美人榻上起来。她端起白玉杯,感叹:“这酒就该用冰镇一镇才好,没想到你同我的口味还挺合契。”
戚昀低笑,像是不经意地问:“若是用火温着呢?”
孟怀曦呷了一口,眯起眼睛:“那便是暴殄天物!”
戚昀避开她的目光,看着展台上正拍着的一只红釉梅瓶。
“三娘从越州来,越地的百末旨酒比之这酒如何?”
百末旨酒分明是宫里特酿的酒,越地也有产这东西?
孟怀曦察觉出几分不对,下意识戒备道:“戚少侠问这么多干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查户口
第13章 试探
戚昀握在杯边的手掌,缓缓握紧了,他的声音里有努力营造的漫不经心:“三娘也是好酒之人。一个好酒的老饕,向人打探各地酒酿,有何不妥?”
没有不妥。
或许是她太过敏感了?
孟怀曦眨了眨眼,用一种调笑的口吻,道:“我还以为戚公子是新领了户部的职缺,要趁着劲头审一审我这独户,文牍官印是否全备。”
戚昀却低嗯一声:“我户部的人个个铁面无私,若是三娘未曾备好文牍,可千万要小心些。”
小心我用这个借口,堂堂正正的把人带回去。
孟怀曦抬眼望去时,只能瞧见戚昀正正坐在逆着光的户牖底下,像一张无法挣脱的网,把她纤细的身影统统拢在模糊不清的阴翳中。
孟怀曦努力张大眼睛,也无从分辨,此时此刻的戚昀到底是什么样的神情。
“真是如此嘛,”她索性放弃探寻,用手撑着下巴,玩笑似的:“便劳手段滔天的戚公子,放我一马?”
戚昀的目光落在孟怀曦细瘦的腕骨上。
她这里应当有一串漂亮的鸡血石,正中那颗颜色最透亮的石头上,用古法的篆刻着他与她的表字。
分离的那天,是上京城那年的初雪日。
少女锐利又决绝的侧脸,映着漫天苍凉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