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怀曦思考了片刻,长孙瑜是在说:
“咱们走着瞧。”
*
孟怀曦自从卫国公府回来,身上便起了低热,缠绵病榻五六日还不见好。
苏狸来过一回,特地把蜉蝣阁的帖子捎来了一份,并且劈头盖脸痛骂了孟怀曦一通。
也不知道是苏狸的骂声起了作用,还是她带来的明月坊中的医师妙手回春。
孟怀曦的病居然奇迹般的一下子好转。
蜉蝣阁的帖子用金箔镶边,山水底纹上绘着一只张扬的异兽,传说中地藏菩萨经案下伏着的灵兽——谛听。
从前姒玉打趣这兽具有通晓天地、广开财路之能,用作徽记说不定还能辟邪驱祸。
孟怀曦那会儿受了谢不周影响,左右有点迷信,一听也觉得十分有道理。索性就把谛听画在蜉蝣阁的请帖上。
一晃这么多年,蜉蝣阁的帖子倒还真成了京中人所吹捧的地位象征。
孟怀曦今日出门仍旧只到了车把式吴叔一个。为避免当真撞上戚昀徒增尴尬,她还特地从箱笼里翻出个幕笠。
轻柔的白纱覆在面上,既能遮挡旁人视线,又不至于叫她看不清前路。
实乃居家旅行、防贼避人的良品。
孟怀曦只是凑个热闹,是以拍卖会开始前一刻钟才将将赶到。
蜉蝣阁外已经停了不少车马,车前銮铃俱是四对以上,前来参加拍卖会的人非富即贵。
孟怀曦提着裙角拾阶上楼,把手中帖子与苏狸印信一道递与门口守着的小童。
小童毕恭毕敬地将她请入明月坊内部通道,这会儿前厅正忙得不可开交,**鲜有人迹。
小童送她到楼梯边,方揖手道:“姑娘请恕属下怠慢,前面人手不够,我这便赶去帮忙。苏坊主给您安排的雅间就在楼上,左手边第二间。”
孟怀曦低嗯一声,摆手道:“不碍事,你且去吧。”
孟怀曦脚步轻盈,手搭在红木扶手上拾阶而上。
这边的雅间只供给内部人员使用,苏狸此刻不在上京城,姒玉也被派往他处。
孟怀曦想当然的觉得,这上头除了她不会有别人。
但显然并不是。
长廊间守着两个侍卫,尽头向外的栏杆边站着两个人。
一个白衣胜雪,一个只做家仆打扮。
谢不周。
而他身边的人,虽然做过乔装改扮,孟怀曦还是能够轻松认出来。
那分明就是被幽禁承恩侯府的怀玺。
他们怎么会在这里?
孟怀曦屏住呼吸,将幕笠往下拉了拉,让白纱严严实实地遮住下巴。
廊间茶白的窗幔被风卷起,像天边的云舒卷飘逸。
怀玺撑着栏杆,手指无意识地摩挲漆红木。
他道:“你的计划当真能够奏效?”
谢不周负手轻笑,袖间穿云破峦的鹤被风高高扬起。
“殿下不必心急。”他的声音带着些不经意的散漫,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怀玺叩在栏杆上的手掌紧紧攒住,“希望你能说到做到。”
“不然,”他眼底充血,琉璃色眼眸不见半点澄澈:“孤会拿你的血,去告慰大雍英灵。”
霞光从天幕一角蔓延至整个天际。
谢不周拢掌搭在眼上,眼底最后一缕笑意消失殆尽。
“且看着吧,这样好的日子,以后便不多见了。”
孟怀曦几乎呼吸一滞,不是说怀玺自愿禅位,谢不周带领前雍旧臣主动向新帝俯首称臣么?
时局稳定这才一年不到。
他们到底在筹谋什么?
廊间很安静。
孟怀曦皱着眉,以她现在这个身份,实在不便于出面。苏狸现下人又不在上京,这下子该怎么办才好呢?
突然,一片寂静中传来一声懒洋洋的猫叫。
“喵~”
声音是从她脚边发出的。
孟怀曦低下头,果不其然对上一对儿好看的鸳鸯眼。
“……”
酥饼,你可害死你主人了!
孟怀曦咬牙,挪脚把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大猫朝墙角边踢了踢。
谢不周反应很快:“什么人?”
他拔出身后跟着的侍卫腰间佩戴的长剑,反手朝孟怀曦这边刺来。
幕笠被长剑挑开,帽檐边串好的南珠掉了一地。
剑尖距孟怀曦的咽喉只有一尺之遥。
孟怀曦念头转得飞快。
现在该怎么办呢?
“谢……谢先生?”
孟怀曦眼底一亮,活脱脱一个圆梦的小迷妹。
“我读过谢先生许多书,没曾想还真有亲自见着您的一天。”
谢不周挑了挑眉,收回手挽了一个剑花,将长剑归鞘。
他袖子是如雪的白,剑尖寒芒在广袖间流动。
霎是好看,也极端危险。
孟怀曦是熟悉这个人的,他绝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般无害。
此举是示威也是试探。
孟怀曦捧着脸,手指不着痕迹地在脸颊边掐了掐,下一刻白皙的脸上浮出三分粉意。
她用了十成十的力气拍手,很夸张地:“哇!谢先生不止学问好,没曾想连舞剑都这么好看!”
怀玺自听见她的声音起,就转身躲进右手边的雅间内。
廊间只剩下谢不周与两个侍卫。
谢不周握拳挡在唇边轻咳两声,含笑道:“是不周先前鲁莽了,无意惊扰姑娘,抱歉。”
别说这谢不周扮起儒雅来,还真是似模似样的。
孟怀曦低着头。
但谁还不是个戏精了。
“没、没关系的。”
孟怀曦从袖中摸出锦帕,低唔一声,挠了挠头有点苦恼。她逡巡一周,拿过楼梯拐角处留待备用的笔。
孟怀曦将帕子和笔一并遥遥奉与谢不周,她弯眉娇声:“若是能得您亲自提字,便是这早春最最大的一桩幸事啦!”
谢不周掸袖背手,他笑了一声:“故不敢辞。”
“姑娘既是要我提字,想必是心中早有想法。”谢不周温声又道:“夜黑风大,楼角边的光也不好。姑娘不妨到我身边说。”
孟怀曦手心渗出一层冷汗。
不能去。
以她对谢不周的了解,他越是笑得这么温柔越是没有好事。
但……
若是不去,她之前的装疯卖傻,岂不是全然没有作用了?
突然——
“谢卿这是在做什么?”
是戚昀的声音。
孟怀曦抬眸望去,他今日穿了一身玄裳,站在另一边檐下的灯火中。
虽是向谢不周问话,目光却直直落在她身上。
戚昀皱着眉,一双阗黑的眼眸底下,是明晃晃的压抑着的怒意。
作者有话要说:
改了一下文名
第12章 青梅
孟怀曦垂下眼,有一种被他的眼神烫到的不适感。
有穿堂的风自廊间路过。
谢不周动作一顿,袖间展翅的鹤被风吹起。
戚昀手里握着一方帖子,慢条斯理从另一头绕到孟怀曦身旁。
他比孟怀曦前半个身位,是下意识的保护姿态。
谢不周眼底深色渐浓。
但谢不周合掌一揖,恭顺道:“陛——”
只是他话还未说完,就被戚昀出声打断。他眼底是明显地警告,戚昀负手道:“谢大人从越州回来,未曾去宣政殿述职?”
谢不周目光在孟怀曦身上停了片刻,掠过鬟髻、眉眼,最后落定在与戚昀交缠的衣摆间。
孟怀曦柳眉轻皱,谢不周的眼神总给她一种被看透的不适感,好像他能够从这幅全新的皮囊中发现从前的影子。
但是怎么可能?
在苏狸面前露馅,是因为凰髓香。
而谢不周她仅仅只是打了一个照面,甚至有意识地装疯卖傻。
戚昀下颚紧绷,向左走了一小步,将孟怀曦彻底纳在羽翼之下。
谢不周识趣地抬眼,对上戚昀的微凉的目光。他又是一拜,道:“不周这次回来的匆忙,想来宫中这个时候早下了钥,便想着明日再去宣政殿叨扰陛下。”
戚昀似笑非笑:“谢大人离京的日子久了些,竟不知道宫中下钥的时间比前朝晚了不少。”
谢不周面色不改:“是不周之过。”
孟怀曦看得一头雾水,盯着戚昀衣袖上的暗纹,目光复杂。
这个她误打误撞救下的人,到底是个什么身份,能叫谢不周对他毕恭毕敬?
戚昀手指在帖子页脚边摩挲,声音淡淡:“明日到宣政殿。”
说完,戚昀转头朝孟怀曦道:“跟我来。”
孟怀曦愣了一下,后知后觉地“啊”了一声。她的余光扫了一眼对面的谢不周,秉着做戏做全套的精神,又扬起一个傻乎乎的笑。
“就来就来。”
孟怀曦没忘记把角落里的罪魁祸首酥饼抱上,临走前还冲谢不周喊道:“谢先生,下次若遇见了,您可一定要给我题字呀。”
谢不周双眉微微弯了弯,很愉悦地低笑一声:“我记住了。”
请帖上的位置在廊间另一头最深处。
一路无话。
戚昀下意识地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只觉得心口有一股气堵着,让他有几分说不出的烦躁。
但是头并不疼,甚至比起前几天还舒服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