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齐约一噎,试探着说,“约莫是很高兴?”
裴陵握着扇子有一搭没一搭的晃,扬眉笑出了声:“这便是陛下你的不对了,姑娘家就不是这么追的。”
戚昀还没开口,齐约径自给了他一肘,压低声音道:“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裴陵一脸无辜:“这陛下追女孩的法子不对,难不成咱们这做臣子的还不能给出出主意了?”
气氛骤然冷凝下来。
戚昀合上最后一份奏折,把笔往笔洗里一掷,淡淡道:“都回去歇着吧。”
裴陵低下头,拍了下惹事的嘴。
齐约摇了摇头,扯着他一并退了出去。
只是一个和她很像的小辈而已,其中轻重他分得清。
戚昀半垂着眼,把腕上那枚平安扣重新收进锦盒里。
性情有八分像,但到底不是她。
*
一晃到了三日后。
檐上结着细白的霜,院墙边上的那株山茶,早早绽开了立春时节的第一朵花。
蘅芜院里从卯辰起灯火通明。
孟珍珠穿了身鹅黄襦裙,照旧梳着双环髻。鬓边两只银铃随着她的动作当啷轻响。
原主的衣柜里俱是些仙气飘飘的衣衫,从妆奁中各式胭脂颜色以及头面样式,不难看出她是一心想往世外仙姝那儿打扮的。
没什么毛病,谁还不想当个小仙女了。
只是今日却不大适宜。
她是要以孟家大房继承人的身份去赴长孙夫人的宴。
是以周身气质需得端庄大方。
比起一个稚气未脱的小仙女,成熟稳重的大家小姐,更能引得各家各派另眼相待。
孟怀曦点了衣柜里少见的交领袄裙,在鸳鸯的伺候下换上。
她端坐在梳妆台前,想了想又道:“今日便替我梳一个凌云髻。”
琥珀应了一声是,握着篦子动作仔细又利索地束好发髻。鸳鸯在妆奁里挑挑拣拣,最后为她选了一对儿珍珠耳珰。
孟怀曦拿起口脂轻轻一抿,原本有几分惨白的唇重新透出血色。
鸳鸯靠在孟怀曦身边,望着镜中自家小姐端庄的脸,终于露出今日头一个笑容:“小姐这样装扮也十分合宜呢。”
孟怀曦展眉也笑,只是撑着梳妆台起来时,眼前突然黑了一瞬。
她打了个颤。
孟珍珠第一个反应过来,扶着孟怀曦的手臂,担忧道:“三姐姐,你怎么了?”
孟怀曦摇头,拍了拍她的手,道:“许是昨日吹了风,受不住寒气,一时不适应。待回来叫郎中开上两帖药就是,不碍事。”
孟珍珠也知晓个中轻重,点点头道:“三姐姐有什么不舒服,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
孟怀曦轻笑:“好。”
她们一行人到孟府门口,驾车的车把式说甄氏的马车刚刚驶出去半盏茶时间。
孟怀曦挑了挑眉,看来她这个二婶婶也是个沉不住气的。
“不必管旁人,咱们只要按时到就好。”
孟家一行到时,巳时刚过。
从卫国公府门外停靠的车马看,将将来了一小半人。
甄氏的马车排在她们前头。
孟怀曦扶着鸳鸯的手下马车时,正正撞上甄氏一双淬毒的眼。
孟怀曦轻哂,也无怪乎她沉不住气。
前阵子上大房这边闹事的,估摸着全是甄氏手底下的心腹。
心腹们出了这等事,还会不会为主子尽心竭力办事暂且不提。
只一句,打狗还得看主人。最得力的鹰犬被人摁着赏了一百鞭,甄氏这脸面还不等于搁在地上任人践踏?
上京城里没有秘密。
想必甄氏下马威没给成却反倒丢了面子这事,早传到了各家主母耳朵里。
也勉强可以算作她的问路石。
孟怀曦心情大好,柳眉轻挑,突然扬声道:“二婶婶安好。”
她声音里带着几分散漫的笑意,甄氏却觉得比阎罗王的催命符更叫人胆寒。
这个三姐儿不除,他们二房就别想着入主孟府。
宋嬷嬷挨了罚,今日跟在她身边的是一个脸生的新婆子,看起来不如宋嬷嬷会来事。
这会子没有得力助手代为答话,甄氏只得重新端起笑。
她攒着帕子的手紧了紧,颔首道:“三姐儿。”
孟珍珠跟在孟怀曦身后,抿唇揖了揖手,道:“二夫人安好。”
这一声招呼甄氏却置若罔闻。
孟怀曦皱了皱眉,低头握了握孟珍珠的手。
孟珍珠很懂事,只冲她微摇了摇头。
甄氏有脾气,万不该冲着小辈来。
孟怀曦眼波一转,她上前几步,亲亲热热地挽住甄氏的手臂。
看起来像一对儿亲密的亲人。
“二婶婶,你在这门前落四妹妹的面子,会得个什么好名声呢?”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像亲切的耳语:“这里头的主人家是会说你恪守长幼尊卑,还是觉得你小家子气,不堪大任?”
甄氏瞳孔微缩,显然未曾细想。
孟怀曦却一下子松开手,拿出帕子一点点擦拭指尖,笑着说:“我今日这蔻丹未曾染好,瞧上去脏得很。”
孟怀曦这动作旁人或许看不懂,但甄氏却知道,她这是在讽刺她甄氏手段肮脏下贱。
甄氏心口那点郁气一下子哽住,上不去也下不得。
她抑制住脾气拂袖而去,临行前扫了一眼孟珍珠,只留下一句敷衍的夸赞。
“四姐儿今日这身衣裙不错。”
作者有话要说:
修完啦。
周四休息一天,没有更新噢。
第10章 争执
厅堂中案几摆放有序,黄花梨木制成的小几上陈列着珍馐美馔。
宴席还未开,先到的夫人小姐们三两成团,低声说说悄悄话。
卫国公府是名门望族与寒门士族结合的典型。
卫国公长孙博借科举起家,乃是前雍最年轻的状元郎。而当家夫人萧氏,则是博陵萧氏的嫡女。
孟怀曦从前听说,这一对夫妻属于政治联姻,貌合神离,谁也瞧不上谁。
但萧氏这个人最是护犊子不过,她膝下一对儿女都被养得极为跋扈。尤其是嫡长女长孙瑜,是上京城少有人惹得起的小霸王。
但很不巧。
从前怀曦被惠帝惯的极为骄纵,也是个说一不二的小霸王。
俗话说,一山不容二虎。
一个上京自然也容不下两个小霸王。
皇权式微的年代,世家大族与皇室说不得哪个更胜一筹。是以她与长孙瑜之间有来有往,说不上谁更占便宜。
孟怀曦撑着额头,脸颊微微透出几分红。
长孙瑜样样好强,又是个不知收敛的性子,总见不得别人比她拔尖儿。
孟怀曦从前中二病十足,又有那么点英雄主义作祟,就偏偏见不得她无缘无故欺负别人家姑娘。
长孙瑜欺负谁,她偏就抬举那人。
而现在她却要借着长孙瑜的母亲,进入上京贵族圈。
当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陆陆续续有人入席。
上京城里的贵人们惯爱用香,每一种香单独拿出来都算不俗,但要是凑在一块——
那简直是一场灾难。
被这厅堂里乱七八糟的香一熏,孟怀曦只觉得脑子昏昏沉沉,手脚更提不起劲。
孟珍珠敏锐察觉到,小声询问:“三姐姐?”
孟怀曦摇头道:“无碍,珠珠儿在这儿等一会儿。我出去透口气,等午宴开始就回来。”
孟珍珠乖顺地点点头,扯着她的衣角:“三姐姐要早点回来噢。”
孟怀曦又偏头同鸳鸯交代了两句,方才理好外衫往厅外走。
吹吹风总比在里间生挨强。
长孙家的赏春宴一般会持续到晚间,这么早离席就失去了来这的意义。
今日不见太阳,迎面的春风微微凉。
孟怀曦揉了揉眉心,勉强感觉清醒了几分。
突然,苑墙间隔的草木间传来一个尖锐的女声:
“你以为你还是从前那个什么上京双姝?不可一世的怀栖霞都死了,你现在又算得上什么?”
孟怀曦眯了眯眼,听这声音是……长孙瑜?
又是哪家倒霉的姑娘被她盯上了?
这长孙瑜倒是纯粹的很,从前到现在一点没变。
孟怀曦撩开花枝往假山边望去。
那姑娘身段窈窕,气质温婉,只是身上穿着的茶白裙衫有些旧,鬓边只簪着一支水头不怎么好的翡翠玉。
在这争奇斗艳的赏春宴里,确实有那么一点寒酸。
苏明月?
孟怀曦愣了下,几乎不敢相信,太傅苏越的胞妹、琅琊苏家的嫡长女会沦落到任人欺侮的地步。
但,的确是她。
哪怕是被人逼到这个地步,她的脸上依旧看不出怒色。
苏明月的一双眼睛很好看,像一汪盈盈清泉,任是谁看上片刻都能燥意全消。
显然长孙瑜并不买账。
她身后跟着两个大丫鬟,一左一右压着苏明月的手臂。
苏明月半低着头,声音不卑不亢:“还有一刻钟午宴就会开席,长孙小姐作为主人家在这里和明月耗着,怕是不大合适吧。”
长孙瑜掐着她的下巴,长而尖的指甲在苏明月的脸上划出几道红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