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如意脸色僵了僵,冷哼一声。姜瓷看她一眼,低低的咳嗽了一声,转头交代春寒:
“入夜了,有些潮,点个香炉来吧。”
“是。”
春寒福了一礼下去,姜瓷倒了一盏热茶递到卫如意手里,叫她笼着权做取暖,没片刻香炉取来,袅袅轻烟,透着股子寒冽清香,卫如意嗅着嗅着,觉着一阵舒泰,这些日子病痛精神上令她快要疯狂的折磨忽然松懈下来。姜瓷慢慢倾身过去,低低的笑问:
“姑母,二十一年前,安怀公主寿宴前,您去许府做客,缘何要游说许老夫人让许璎去赴安怀公主府的宴呢?”
“你胡说什么?”
卫如意皱眉,姜瓷又笑:
“姑母何必还诳我呢?您也瞧见了,方才怀王妃在这里。”
卫如意心一沉,提起此事便恼恨不已。这事误了她终身,偏她敌不过旁人,只能眼下这口脏气!怀王恨许璎,多年针对,怀王妃也同许家断了干系,更从没理会过卫戍这表外甥,可她今日竟登了卫府的门。
“这事,也就比个先后。姑母您是知道卫戍的,在他心里,还有什么事是难以释怀的?有什么事又是非要查出个结果来?他如今的本事您该心知肚明,他想知道的事,您也该掂量掂量,能瞒他多久。姑母如今到底没了依仗,不比旁人。但我想着,卫戍想必也还愿意顾念多年亲情,同怀王妃相比,还是您要亲近的多,这份人情,是承了您的,总比承了怀王妃的要好。”
“怀王妃已然来过了,想必该和你说的,都和你说了,你何必还来问我?”
卫如意神情阴鸷,姜瓷慢慢摇头:
“她说的,是跟她有关的。但您说的,自然是该和您有关的。”
卫如意好美色,性情不佳但擅遮掩。当初她是堂堂卫侯府嫡出千金,未来的夫家又是公爵府邸,要能说动卫如意替她们办事,荣妃和安怀公主所能许的,荣华富贵,那时候的卫如意是不在乎的。
姜瓷忽然想起卫如意当初派去杀了梅香夫妻的人马。
卫戍曾说过,卫老侯爷管事时,卫家家风尚严,卫如意便对梅香如何,也只敢私下里偷偷摸摸,一个养在深闺的侯府千金,是养不了私兵,又不敢动用卫侯府的人去做那些事的。
“说起来,姑母落到如今,都怪那梅香。倘或当初没有梅香的事,姑母如今怕已是公爵府的宗妇了。”
姜瓷慢条斯理一句话,卫如意脸色骤变。
“贱人!竟敢嚼我的事做人情!”
卫如意低骂,以为是怀王妃透了她的底,姜瓷轻笑:
“也不知是谁同姑母出谋划策,但此事倘或是我,必要劝姑母暂且忍一忍,便是再多的心思,等到成了亲,渐渐掌控了公爵府,养了亲信,怎样再筹谋终归比那时要稳妥的多。”
卫如意咬牙,恨的眼珠子都泛了红。
“是啊,比不得有人包藏祸心啊。”
事情败露,等她明白过来的时候,梅香已然死了,她人财两失,搭进去了一辈子。可她到底得罪不起,转头又道:
“她得了好处,却害我……”
“吕家那时小门小户,吕莺艳又是个未出阁的姑娘,能借您人手做那事?”
姜瓷嗤笑,卫如意脸色又是一变,想起吕莺艳方才从这里走的。
“她都说了?”
“姑母说的什么?我不知道呢。”
姜瓷笑,不肯接她的话,卫如意急起来。
“你同阿戍说!不是我!我也是中了计!安怀公主同我说,她能帮我稳住梅香,等我成了亲便将他安置在我别院!况且她哭的可怜,说怀王性情不好,针对她们母女姐弟三人,她虽成亲出宫了,皇弟将来也会出宫建府,却还留着荣妃在宫,她心里很是不安。但怀王从不听人言语,只听许璎的话,她只想借个机会和许璎说说话,求许璎从中调和罢了……”
“那卫将军呢?姑母不是说过是许夫人对卫将军有心,骗你将他哄去了寿宴,在寿宴上设计苟且之事?”
“是吕莺艳!我同许璎交好,她来找我,说吕家门第,她倘或想寻个好人家,不是续弦便要为妾。她仰慕大哥风采,也知卫侯府门风,知晓入我卫家不会受委屈,也心知大哥有婚约,只想做个明媒正娶的二房夫人,决不妨碍大哥夫妻,便求我想趁着寿宴同大哥见一面,探探口风。”
说罢,卫如意倏然住了口,惊疑不定的盯着姜瓷。
第七十七章
吕莺艳才走, 倘或她真的什么都说了,姜瓷又为何有此一问?
卫如意忽的站起来,顿时明白了。
吕家捏在荣太妃手里, 吕莺艳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吐了底?是姜瓷不知使了什么手段把吕莺艳叫来卫府, 就是为了给她看,混淆她!
“你!”
卫如意大恨, 但方才不知怎的就松懈下来, 由着姜瓷问话答起来,她看着姜瓷笑,和她始终支在下巴拿着一方帕子的手,回头一脚踹翻了香炉, 却也力竭的摔倒在地。
“你这个贱人……”
卫如意咻咻喘气,姜瓷慢慢站起来,笑容转冷:
“那也不如姑母。便是当初被人蒙蔽, 可事后,您却连一句公正的实话也没说,顺着那些人诟病婆母,将她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对待卫戍, 不仅没有自责弥补, 反倒算计针对。这么多年, 他真心对您, 奉您若母,您就没觉着亏心么?”
“你……”
卫如意还要再骂, 姜瓷摆手:
“堵住嘴!带下去!”
她不想再听卫如意的声音, 眼圈发红。
天色渐沉,周边也宁寂下去,等了许久, 见姜瓷还站在石榴树下一动不动,吴嬷嬷同付兰看了一眼,才轻轻走过去。
“夫人。”
她扶住姜瓷手臂,姜瓷眼泪流下来,一把抹去。
“哎,夫人今日行事忒险。怀王妃想必如今已告诉安怀公主,您已疑心到她身上的事了,往后再想查出蛛丝马迹,怕是不易了。”
“嬷嬷,倘或查出证据,会有人还许夫人一个公道,还卫戍一个公道么?”
吴嬷嬷愣了一下,面有难色。
二十多年过去,受害的人也只剩了卫戍,许璎平反与否并不影响什么,但是那些算计许璎算计卫戍的人,却都还活着。为皇家颜面,太上皇也好,圣上也好,都不会为卫戍讨一个公道,或许还会劝他放下。
终究多年旧事,他如今也已熬出来了。
“是了,也没人会还个公道,要那些证据做什么?我从前便是想左了,如今想明白了,只要知道是谁,自己把仇报了也就是了。”
“夫人您是想……”
吴嬷嬷大骇,那可是公主!堂堂皇室血脉!
“有些时候,报仇不仅仅是要了命便罢了。看她在意什么,拿去了,叫她或者比死都难受,岂不是更好?”
吴嬷嬷愕然,随即松了口气。
只要不杀皇家人便好。
“夫人先前不是说,且慢慢查,终究多年旧事,也不是一朝一夕便能查清的,怎忽然这样急起来?”
吴嬷嬷扶着姜瓷回夙风居,姜瓷神情淡然:
“我等不及了,卫戍回来前,必要查出个结果才是。”
“说起来,好些日子没公子消息了。”
吴嬷嬷小心觑着姜瓷脸色,见她面沉如水,悄悄松了口气的当口,又忽然提起一口气。
“夫人?”
“漭山恐怕出事了。”
姜瓷仍旧一副淡然,掩盖着内心撕扯的煎熬痛苦。
这几日她是如何度过的,没人知晓。
打从那一日后,卫戎再没在她眼前现过身。岑卿虽瞧着一切如常,却只字不提漭山的消息,连她后来不再问,他也不提。他们显然是在回避。而回避的原因,只有可能是一个及其不好的结果。
一个比她所能想到的,还要坏的结果。
姜瓷忽然觉着有些喘不上气,却强自支撑着稳稳的走着。
“夫人别乱想,不然叫岑管事来问问?”
吴嬷嬷能感到手掌下姜瓷手臂的僵硬和隐隐颤抖,心中大骇,姜瓷却摇头。
“如果能告诉我,不等我问,他早和我说了。这么久,一点消息都没说过……”
她闭上眼,不敢想。
她努力的回想最后看到的卫戍的身影,他笑,他皱眉,他曾经吊儿郎当的样子,他打起人来意气风发的样子,连他们心生嫌隙疲累而又心如死灰的样子,还有他孩子一样哭的样子……
一个多月不见,他的身影仍旧如此清晰的在她心里,她不敢想象,这个男人会忽然没了消息。
那个折了他两回的漭山,难道真是他的死穴?
姜瓷似乎迈不进夙风居院门那低低的门槛,她死命扯着吴嬷嬷衣袖,身后的春寒觉着不妥,忙上前去扶,就看见惯来恬淡的夫人脸色灰败心如死灰的模样,青筋迸起的手背上,一层密密的冷汗。
“夫人?”
姜瓷咬牙摇头:
“不许告诉人,谁也不许告诉!”
他们不会为她分心,就是眼下能帮卫戍最好的法子。
姜瓷回到屋里便一头栽倒,吴嬷嬷和春寒得了示下,谁也不敢说什么,只说夫人累了,早些歇了。姜瓷也不许人守夜,把人都撵了出去,整个夙风居便只剩了她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