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府下的帖子,一些是府中管事所拟,而有些却是公主亲自书写。
譬如同她交好的几位王府郡主,譬如和她从无往来的许璎。
这就有意思了。
同闺中密友亲自写帖子可以理解,但同许璎又是为什么呢?
巧的是,恰巧在许家也查出了些事。
许璎的母亲,许家老夫人当初并不关注这些。况且帖子只下给了许璎,也没下给许家旁人,去与不去都是许璎自己的事,怀王又显然同荣妃不睦,不去也就不去了。
但偏偏许璎的好友卫如意过府做客后,许老夫人忽然说女儿还未进皇室的门,不该如此不给荣妃颜面,还提了叫吕莺艳陪同表姐一起去,许璎这才备了礼,本想着折中一番,送到贺礼便走。
“如意仙长?”
姜瓷指尖敲着桌面,有些诧异。
“是呢,因那些日子怀王妃也一直住在外祖家,也有几家过府做客,并且相比如意仙长,还是怀王妃更叫人怀疑些。但当初种种如今都不好查探了,许夫人出事后,许老夫人自责不已,没多久也病了,许夫人身故后没多久,老夫人也去了。”
姜瓷皱眉:
“是心病病故,还是被人算计呢?毕竟当初的事,恐怕也只有许老夫人最清楚了。”
岑卿点头:
“夫人说的是,许夫人的事出了之后,许家本还没有那样激烈,除许夫人出嫁后几乎同许夫人划清界限。但在许老夫人病故后,许家一反常态,对卫将军府,对公子,都恨之入骨,无所不用其极的对付。”
“嗯。”
姜瓷沉思,岑卿多少有些心虚,偷觑了姜瓷一眼,这几日虽松了口气,但夫人却实在反常,一字不提公子的事。
“这么说起来,倒是陷入僵局了。荣太妃也好,安怀公主府也好,兼之许家在内,都能查出些蹊跷,但要说真凭实据,却一点也没有。”
虽发愁,却也在姜瓷预料之中。当初的事能瞒天过海,许璎背负了全部罪责,若真有蹊跷,那么使此计策之人必然也做好了万全之备。二十年后的今天又怎么可能轻易就被查探出来。
“还是先见见如意仙长吧。”
“怕是难问出什么,自从上次事后,仙长大半时间都昏昏聩聩,这不清不楚的,保不齐能问出什么来。”
“仙长未必是真糊涂,那日的事,便是正发着昏,事后想起,又不见了梅青,大约是能想起七七八八的,但作为一个长辈,又是仰仗卫戍才能恣意过活的,大约是无颜面对,索性装疯卖傻的,也就混过去了。今日时辰还早,便去接仙长来吧。”
“那便飞鸽传书给城外的人,即刻送来,晚间也就到了。”
岑卿转头去安置,姜瓷想了想,又叫吴嬷嬷照着她所说的写了封帖子,命人送到了怀王府。
怀王妃比卫如意来的早,虽是皇室,怀王身份尊贵,今上唯一同母所出的亲弟弟,但怀王妃似乎并不是太矜贵的身份,别提排场,甚至是只带了几个侍从,一架青帷马车,低调的停在卫府门口。
通传进去后,姜瓷命人开了大门,马车直赶进门里,待大门关上,才有婆子掀开车帘,将怀王妃扶了出来。
这是姜瓷第三回 见怀王妃。
头一回见,温柔光辉。第二回 在宫里,憔悴悲苦。
却都不如眼下,淡然无波。
“臣妇见过怀王妃娘娘。”
姜瓷行礼,怀王妃淡淡一笑:
“我既如此到你府上,便不是以怀王妃的身份。你婆母是我表姐,算起来,你也该唤我一声表姨母。”
“那姜瓷恭敬不如从命,见过表姨母。”
姜瓷笑着上前,虚扶着怀王妃往内走去。直到后院,因天气已渐渐暖和,卫家后院置于一座大园子里,花木繁盛,一片新拨出的竹林,半树蔷薇,颤巍巍开在枝头,大朵大朵的玉兰。
申时三刻日头将斜,天边一片红霞,怀王妃行了几步停下,嘴角噙着一丝笑:
“罢了,便坐在这园子里说说话吧。”
姜瓷朝春兰递了眼色,春寒即刻取了垫子来,便在就近的石凳上垫了,二人坐下没片刻,春兰奉了茶点来。怀王妃也不计较茶点简陋,端了茶盏起来,暖手似的捂在手里,怔忪出神了片刻才淡淡问道:
“查的怎么样了?”
第七十六章
姜瓷抿了抿嘴, 也淡笑道:
“也就那个样子,终归知晓表姨母是替人受了冤屈。”
“冤屈?”
怀王妃似没料到有人会这样说她,愣了愣, 诧异一笑:
“也不算冤屈。”
“哦?这么说来, 当初的事,表姨母是牵涉其中了?”
怀王妃认真思索了思索, 仿佛久远难忆, 半晌慢慢摇头:
“虽没有参与,但到底也没有警示,所以这么多年……”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外人都道怀王妃以小族出身一跃而上, 独得宠爱十数年,便是无子嗣怀王也不肯纳妾,除了她, 身边没有一个女人,都道她神仙一样的福气,可谁能知道如此光鲜之下,是怀王十数年不曾同她圆房, 宫里那些大人物更是知根知底, 没有一个人看得起她。人前因怀王还算顾着些她的颜面, 但人后……
都知道怀王简禾熙心里念着的那个女人。
“我不该恨她么?我们一起遇见的阿禾, 但因为出身,只有她才可以和阿禾青梅竹马, 倘或我也可以, 或许一切便都不一样了。我没计较过,我知道我比不过她,也知道便不是她, 皇家也永远不会选我做妇。但有那么一个机会摆在眼前,我只要把握了,就能取而代之,我为什么不能为自己挣一挣?你瞧卫戍,多贱的命格,比我当年还不如,如今不也挣出来了?”
怀王妃淡淡戏谑,姜瓷笑容转冷:
“是啊,命苦的人,都能为自己挣一挣。可卫戍却没踩着人命挣自个儿。娘娘当初真就苦么?虽说出身差些,不也还是富贵人家。娘娘嘴里的苦,不过是人心不足罢了。且卫戍之苦,难道不是娘娘加诸?不然他如今恐怕也该是皇室子弟,怀王世子了。”
怀王妃眉头一搐,眼神狰狞,但稍纵即逝,她又笑道:
“是呢,可惜了,我与怀王无子嗣,但那又怎么样呢?”
“不怎么样。”
姜瓷笑笑,接过春兰递来的帕子,拂了拂石榴树下飞着的一只小虫。
耗了这么些时候,怀王妃果然倦了。她看姜瓷眉宇间不见烦恼的模样,暗生恼恨。可姜瓷帖子里的话,她却也不得不忌惮。她的存在,就是要□□挡煞,要是挡不住……
事情一旦败露,她怀王妃的身份再保不住,吕家那岌岌可危的富贵也再保不住。
“你,你找见雪绫了?”
姜瓷斜眼看过去,似笑非笑:
“娘娘何必试探?我给娘娘的帖子上不是分明说了么。”
怀王妃脸色一变,却又害怕姜瓷是诈她。
“你废那么大心思,难不成……”
“娘娘也不必费心了,认得雪绫雪绡的,也不止您一个。不是您说她是,她就是。倒是公主废了那么大的心力,多年前就埋下的线。可惜了,王爷却出了手,这事终究没查到罪民署,人便留下了。但是娘娘,倘或当初王爷没出手,卫戍查下去,您觉着那个雪绫,她能骗得住卫戍么?”
怀王妃眼皮子搐了搐,姜瓷又笑道:
“还是说,您就把罪揽在身,只一个无凭无据,再靠着荣太妃,您就想保全怀王妃的身份?怀王同荣太妃,您作为怀王妃,心里该比任何人都有数,便是太后娘娘不在了,也永远轮不到荣太妃来管教怀王,他也远不会听荣太妃的话。你吕家荣耀,既不能靠荣太妃,也同样毁不在荣太妃手里。娘娘,怎么您做了将近二十年的皇族,还不如我一个市井小民的眼界?”
怀王妃脸色几经转变,末了却冷冷一笑:
“事不在你身上,你自会说轻巧话!”
“娘娘说的是。”
姜瓷从善如流,倒叫怀王妃不知该如何说下去,僵了片刻,觉着姜瓷聪慧机敏,她本是来试探,可再说下去保不齐就要套出些什么,便看了看天色:
“时辰不早了,改日,我下个帖子邀你去怀王府做客吧。当初我们表姐妹情意深厚,你是她的儿媳,我自也该管顾一番。”
“那便多谢娘娘了。”
姜瓷也起身送,怀王妃一路往外走,见姜瓷果然一句不再多说,思量着帖子里的话,和方才姜瓷说的话,心里越发的没底。姜瓷直送马车出了府,才慢慢走回去,就在她们方才坐的地方停下,少顷两个婆子扶着卫如意走过来。
不过数日不见,卫如意头发灰白了一半,肌肤黯淡粗糙,怕是不止心事,那没解清的毒也在时时折磨她。
“姑母。”
卫如意将将坐下,姜瓷唤了一声,卫如意抬着浑浊的眼看了看她,冷笑一笑。
“青怜呢?你们把他弄哪里去了?怎么?我观里有个男人伺候,丢了你们的脸面?就要这般想法子折磨我?”
“姑母那日,便是因毒因病,一时糊涂,但这么多日过去了,怎样也该想清了,何必在我这里还要做样子呢,左右这里也没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