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瓷皱眉,但想那时许夫人曾给二人一笔银子,遂又试探道:
“我那位姑姑,早年卖入一家姓许的人家,只不知后来是否还有什么奇遇,进到这里也不知到底是什么时候。”
说话时打量那些个女人,没有一个神情有异,不觉失望,衙差却忽然道:
“贵人来前小半个时辰,也来了几位贵客,挑了几个女人买走了,就不知贵人的姑姑是不是也叫买走了?”
他在姜瓷惊诧眼光里进屋拿了一本册子,就在打开那一页指点:
“您瞧,买走三个,都是四十岁,一个是湖东县令的夫人江氏,一个是詹士府府承的续弦,还有一个翰林侍讲学士的夫人,说起来也有趣儿,这位学士呀,七八年前竟干了调戏公主的事,这……”
“是谁买走的?”
“哦,说起来也是翰林院的,是翰林侍读学士吕大人家买去的,咱们这可有几年没人来买奴婢了……”
衙差正说着,姜瓷已暗道不好。
这位吕大人正是怀王妃的兄长,依着怀王的颜面谋下的差事,半个时辰前买走的人,想必怀王约见她时,怀王妃已然生了疑心,把人弄走了!到底还是慢了一步!
第六十八章
姜瓷不顾衙差还在说话, 匆匆往外走。
“卫戎,吕家半个时辰前买走的人,还能追回么?”
卫戎脸色不好看。
“说不好, 半个时辰能做的事太多, 尤其这种时候,杀人灭口片刻便足。”
姜瓷倏然停住脚步。
对啊, 为什么杀人灭口呢?
怀王选在怀王妃的地方和她说的消息, 显然已生疑心,此举也大有试探之意。怀王妃真会掉下陷阱?
若真掉下来了,这事儿是不是就太简单了?如今也只是疑心,任何人证物证都没有, 怀王妃很没有必要这样做。此举瞧着,倒更像故布疑阵。
岑卿见姜瓷脸色不断转变,在门外悄声道:
“方才夫人示警, 已提前叫人来盯着,也好追查。”
“好,卫戎,便去把那三人都寻到, 不拘生死。”
卫戎倏忽不见, 岑卿即刻进来护卫在侧。姜瓷转头又往后走, 衙差不见人, 正追出来,见姜瓷又冲进来, 不耐烦起来:
“贵人到底要做什么呢?”
“既来了, 索性买几个奴婢。方才大人挑出那几个我瞧着都不错,还有那位胡姑姑,我都买下了。”
“哎呦, 今儿真是奇了,一下子卖了□□个奴婢?”
衙差愣愣的,叫人来办文书。没入官奴的随时都会买卖,文书都是早已备好的,交了银子做好记录,岑卿便叫人来领着带走。
马车摇晃,并没把人带去卫宅,而是一路去往城东破败的孔府。
康虎见姜瓷等人到来,唬了一跳,忙把人都引进去。孔府虽破败,却胜在地方大,寻了一处院子把那七八个女人安置了进去。
这些女人死鱼一样的眼睛因被人买了而活泛起来,毕竟苦了十来年,总算出了头……虽然也不知晓到底好坏,但终究离了罪民署,便挤在一处窃窃私语,唯独胡姑姑坐在角落一言不发,神情凝重。
姜瓷只在墙后顺着个小孔看着。
“这胡姑姑果然可疑。”
她略想了想道:
“许家曾是大户人家,能做到嫡长女贴身侍婢的,必然也不俗。那几个,如今磋磨成这般,是雪绫雪绡的可能性不大,你叫个懂刑讯的,一一讯问。”
岑卿点头,出门去招了个黄雀卫来,那黄雀卫听岑卿交代点了点头,转身去旁边屋里,片刻出来,竟是个妙龄少女,一身大户人家婢女的打扮,进了门,将人一个一个叫出来带到旁边的屋子问话。
姜瓷看着,每走一个,胡姑姑的脸色便凝重一分。又过片刻,得姜瓷指示的岑卿回来。
“查清了,那个翰林侍讲学士,是十九年前科举做的官,因无甚门路一直留在翰林院做侍讲学士。七品小官,就给些皇族子弟念书的。后来怀王妃兄长提了四品翰林院侍读学士,第二年便闹出了这个小学士调戏公主的事,太上皇大怒,将之抄家流放,也没说其家眷没入罪民署啊。”
“那位大人姓什么?可有子女?妻房姓什么?”
“姓胡,科考那年才成的亲,说是同乡,无子女,妻房姓范。”
岑卿忽然愣怔:
“雪绫便姓范!”
姜瓷点头:
“将雪绫生平同我说说。”
片刻后,姜瓷推门进去。屋里的女人还有三个,黄雀卫假扮的婢女将那两个女人一并带走,屋中只剩了胡姑姑。
姜瓷也不言语,坐在门边,婢女奉茶后便侍立在她身边,胡姑姑瞧着不觉冷嗤了一声。姜瓷才慢条斯理道:
“翰林侍讲学士的夫人,怎么要同婢女换了身份呢?你的婢女顶着你的身份被人买走了,夫人可觉着可惜?”
胡姑姑脸色不变: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衙差说,您受宫里人关照,所以即便在罪民署,也并没受什么苦。倒不知关照胡姑姑的宫里人,会是谁呢?”
胡姑姑照旧不理会,姜瓷不以为杵的笑笑:
“说起来,范雪宁才该是夫人本名,虽非许家家生奴才,但到底出身书香门第,因父亲病故家道中落,母亲为了供弟弟读书,把夫人卖到许府,想来就因为这身气度,才挑到了嫡长女房中伺候。倒也尽心,姑娘待你也好,后来便是出了事,还给了你一笔银子,解了你的奴籍,你便回乡嫁了人。”
姜瓷看着胡姑姑紧紧捏在一处的手指,忽然笑了笑:
“你也不必担忧,我只有几件事想问问你。你自己也明白,好端端的日子,叫人嫁祸落到如今地步,也是因为你知道的那些事。”
“你是谁?”
胡姑姑戒备的看着姜瓷,姜瓷淡淡笑道:
“姜瓷,卫戍的娘子。哦,对了,你恐不知道卫戍是谁吧?”
在卫字出口时,胡姑姑眼神已现惊恐,姜瓷慢慢道:
“他是卫北靖将军,同许璎许夫人的子嗣。”
胡姑姑神情古怪,惊疑不定的盯了姜瓷半晌,忽然松了口气:
“你若是我家姑娘的儿媳,也便罢了。但……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胡姑姑又道:
“你说的话,我确实不大明白。我卖与许家前,确实叫做范雪宁,便后来姑娘过世解了奴籍,我还了本名回乡,寻了胡君,嫁给他。但你说什么嫁祸?若真说嫁祸……”
胡姑姑冷笑:
“该是皇后吧。当初胡君入宫为年幼的皇孙读书,却在御花园撞见小公主,公主骄纵,见胡君生的好,那小公主竟言语轻佻了几句,胡君自觉不妥,匆匆出宫,回头便有羽林卫来捉拿他,说他调戏公主,抄家流放。还怕我漏了风声,竟然把我弄去了罪民署那鬼地方!”
说着冷眼看向姜瓷:
“你呢?你想问什么?几年前也有人来找我,问过我姑娘的事,想来你也是吧?我便告诉你,是夫人劝说姑娘,还未同怀王成亲,不好得罪人,姑娘才去的安怀公主寿宴,本只预备送了贺礼就走,结果安怀公主竟对姑娘亲近异常,拉着不放。至于雪绡,我们下山后便分开了,我回乡,她是许家家生奴婢,或许回去找她的爹娘兄弟了吧。哦对了,还有一事,安怀公主寿宴前一日,雪绡确实出过门,但说的是夫人给她哥哥赏了亲事,她要回去贺一贺,就这么多了。”
姜瓷看着她,二人眼神对峙许久,姜瓷淡淡笑了:
“那么,是谁问的你?”
“我不知道。”
胡姑姑耸肩:
“我在那种地方,谁来问话便问了,我问是谁,难不成会告诉我?”
“那你这么会以奴婢之名落在罪民署,甚至还有人假冒你的身份,在半个时辰前被人买走了。”
“这我怎么会知道?”
胡姑姑讥笑:
“我是罪民,不管别人做什么,容得我多问?不叫我做那么多活计,不叫我吃那么多苦,我已经谢天谢地了。倒是你,既然是我家姑娘的儿媳妇,便放我走吧,叫我去北方找胡君。”
姜瓷定定看着她,仿佛要从她脸上看出破绽,她也毫无畏惧的回看,好半晌,姜瓷笑了笑,站起身出去了。
隔壁屋中,姜瓷冷笑:
“本来只是有疑心,才想诈一诈,没曾想一诈倒准了。”
岑卿皱眉,姜瓷冷脸:
“她说谎。”
“但照她所说,似乎并无不妥。”
“她嘴里的皇后,该是先皇后,如今已过世的太后。但疑点有二。太后宽和,若真是小公主轻佻了胡君,只有太后责怪公主。其二,小公主乃贵太妃所出,此事闹开,也该贵太妃处置才是。他说是太上皇下的令,您也知晓太上皇秉性,出了这事,没得丢脸,不如杀了灭口,做个意外也便罢了。”
正说着,卫戎匆匆回来:
“那三个女人都死了!吕家把她们带到别院,都沉了塘。才买的奴婢,还没露脸,现在杀了确实不引人注意。”
姜瓷沉默片刻,笑了笑。
一锅粥似的乱,看来有人就想搅乱局势,叫她难以判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