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想着暂且不能弄死了顾允明,才把石榴的事暂且压着,现在看来却是好事,总还能敲顾允明一笔。太上皇要用卫戍的当口,他却要毒死卫戍,这可不是小事。
卫戎想想顾允明愤怒痛骂又不得不拿银子的样子,忽然想笑。
正走着,姜瓷忽然看见灾民人群中,一道瘦小的身影一闪而过。
“卫戎!”
她急指一处,卫戎会意,一个唿哨,便有人朝着那方向追去。
第六十六章
因下雨, 南方小馆儿今日客不多,姜瓷包了二楼一处雅间,主仆几个坐着吃茶嗑瓜子, 听楼下软绵绵的小曲儿。没多大活儿, 卫戎拎小鸡崽子似的拎了个破衣烂衫黑眉乌嘴的丫头上来。
那丫头甚至不敢挣扎,一双乌溜溜惊恐的眼睛满是泪水, 待被带进雅间, 姜瓷才慢悠悠回头。
翠芽只看了一眼那个绫罗绸缎的美人儿就赶紧低了头,簇簇发抖的跪在地上,姜瓷笑笑:
“翠芽。”
翠芽惊疑不定,仔细又打量姜瓷, 觉着有两分眼熟,可怎么看也不认得,她期期艾艾, 姜瓷又笑:
“那会儿你说我针线好,每顿多给我半个窝头,有回你在我屋门口绊倒磕了腿,我还替你给刑房送了饭。”
“啊!”
翠芽惊叫出声, 吓得坐在地上, 把头转换各种角度看姜瓷, 痴蠢的样子逗得春寒忍不住笑出声。
“你你你……”
“先给她口热茶吃吃。”
春兰忙递了一盏热茶, 翠芽许饿的久了,又冷, 眼睛一刻不离姜瓷, 端起盏子咕咚两口干净。
“苦!”
咧了嘴,又奇异道:
“好香?”
好茶回甘,姜瓷忍不住笑:
“你这么来京了?”
翠芽呷气:
“便是你在山上那时, 后来起了一场大火,寨子里乱做一团,我趁乱跑了,可我是自小就叫掳上山的,也不知家在哪,就四处讨饭,遇上一伙灾民,跟着他们就逃到这里了。”
指着姜瓷道:
“你,你,你这么?”
她说不明白,这人当初蠢胖丑,如今就那眉眼还有几分相似,貌美的叫人不敢相信,贵气逼人,简直脱胎换骨。
姜瓷生了逗弄的心思,遂拿腔作调抿了一下鬓发:
“女人啊,成亲等同第二回 投胎,嫁的男人好,可不就脱胎换骨了?”
春芽听的愣愣的,姜瓷嗤的又笑了:
“你是一个人?”
翠芽眼神闪烁:
“不,不是,还有阿尧。”
姜瓷嘴角笑意一凝,翠芽忙摆手:
“你别怕!她如今不做山贼了,她其实也命苦,亲娘是叫掳上山的民女,寨主霸占生了孩子。你不知道,山贼掳女人生下男孩就还教他们做山贼,要是女孩……多是不管生死。阿尧她娘用剩饭把她养到几岁,被山贼打死了,她也是为活命,做的比男人还好,她那山贼爹才多看她一眼,赏她口饭吃。那回大火烧光了库房,她回去也要被打死,就跟我一起跑了。”
姜瓷不期然想起阿尧的夫君。
“她那夫君呢?”
“谁知道呢,乱了一场,谁也不见谁了,许也跑了吧。他本也不是山上的,是阿尧在山下捡的,受着伤,看他生的还算俊俏,就收留他,没曾想竟功夫了得,很得寨里山贼喜欢,就叫他们成亲,把他留下了。”
姜瓷听着,翠芽说完她却没了回应,翠芽惴惴不安好半晌,姜瓷忽然笑道:
“也算不打不相识了,既然如今你们落难,我左右明日也要设个粥棚,你叫她来,我总能暂且帮帮你们。”
翠芽顿时高兴:
“你等着我,我们且饿了好几天了,我这就去找她!”
咚咚咚跑下楼,姜瓷看着她背影,笑容渐渐收起。
吴嬷嬷几个面面相觑,并不知道姜瓷还曾有深陷漭山那一遭事,姜瓷也没细说,只同卫戎道:
“看着她们。”
卫戎点头,没多大会儿翠芽拉着阿尧跑来,姜瓷见着阿尧却属实意外。
半边脸火烧留下的伤疤,一只腿瘸着,双眼无神浑浑噩噩。
“她,她有些傻了。”
翠芽有些为难,姜瓷点头。
“卫戎,先安顿她们去对面的客栈。”
卫戎引她们下去的空当,姜瓷又交代春兰:
“备些衣裳饮食送过去。”
翠芽欢喜雀跃,拉着阿尧不住道:
“好了好了,咱们饿不死了……”
阿尧仍旧痴痴傻傻,没有回应。
姜瓷照旧听着小曲儿,仿佛没有这一场风波,直到午后雨渐渐停了,她才出了南方小馆儿,又往布庄胭脂铺子逛过,还去致和斋等了新出炉的点心,黄昏时才回去。
吴嬷嬷知道姜瓷有心事,回去等春寒春兰侍奉洗漱更衣后,便带着人都退了下去,岑卿卫戎便在小花厅里,等姜瓷问话。
“安顿好了?”
“好了,瞧着,似乎没什么疑点。”
卫戎木讷讷回了,岑卿立刻嗤笑,姜瓷摩挲着茶盏。
“如今是没什么疑点,但往前追溯,却全是疑点。”
她仔细回想当初漭山上的细节,微微皱眉:
“有些事,往多处想没坏事。照翠芽话里意思,她逃下漭山,甚至还带着个本该是仇人的阿尧。但是都知道去年秋天北边遭了蝗灾,她就是再不知道,待过了盛京也该知道了,怎么还会继续往北边乞讨直到遇上灾民?有些说不通。”
“确实不太合理。”
岑卿思索,卫戎又道:
“瞧着她们同那些灾民也并不熟悉的样子,若说是才混进去的倒更像。”
“才混进去的?”
姜瓷沉吟:
“若是算着时候,卫戍到漭山,她们得到消息即刻下山进京,这时候刚刚好能合上。”
岑卿卫戎相视一眼:
“有件事,也要同夫人说一说。这阿尧的夫君便是曾经顾允明麾下黄雀小统领谢澜。顾允明令他截杀公子,事败后推脱在谢澜身上,说是谢澜与公子有私怨,但公子心知肚明,故而在太上皇处便没多计较。顾允明却同谢澜说公子不依不挠,叫他们逃亡,甚至半路截杀嫁祸公子。那一队人只逃出了谢澜,后阴差阳错流落漭山。”
姜瓷惊叹:
“难怪,难怪那时候见他同卫戍说话,二人似乎旧相识。”
岑卿笑道:
“是了,后来公子命人前往漭山捉拿谢澜,那日刻意带入宫,试探了顾允明几句,真相大白,如今谢澜便在公子麾下,辅佐攻打漭山戴罪立功。”
姜瓷笑:
“若这样说,胜算更胜。”
笑容未尽,忽然变了脸色:
“不好!阿尧同谢澜既是夫妻,保不齐谢澜会同阿尧说过自身过往。若如此,谢澜失踪,倘或遇上个有心机的山贼,便会担忧漭山境况遭泄,总会在谢澜已知之处设下埋伏才算保险。”
岑卿也脸色一变。
“卫戎,还是快些传书给公子,叫他务必小心才是,小心没坏处。”
“是!”
姜瓷仍旧在想:
“小心为上,派两个人盯准她两个,不管是果然有计还只是流亡,毕竟如今卫戍就在漭山。”
才说罢,吴嬷嬷忽然在外头说道:
“夫人?怀王府遣了人来。”
姜瓷愣住,正查许夫人的事怀疑怀王府的当口,怀王府来人?
“请进来。”
“只是递了口信,叫夫人现下便往茗香茶楼相见。”
“茗香茶楼是怀王妃家私,又是邀约夫人入夜相见,想来是怀王妃了,只不知她要做什么?”
岑卿猜不透,怀王府此时约见姜瓷,岂不是愈发落定了她的嫌疑?
“去见见也就知道了。”
“属下这就安排护卫。”
卫戎匆匆下去,姜瓷更衣后携了吴嬷嬷春寒乘马车往茗香茶楼,没收到卫戎警示,便径直进去。才入夜,茶楼又在盛京城最繁华处,此刻也该生意不俗的时候,茶楼内却静寂无声。姜瓷诧异扫视,便在一楼大堂的角落里,看见了一道孤坐着的身影。
怀王?
姜瓷诧异,怀王已抬头,阴郁的眼神扫视姜瓷,冷冷的勾了勾嘴唇。
姜瓷想了想,叫吴嬷嬷等人便在大堂里,她独自一人往角落走去,还没走近就嗅到一股扑鼻的烈酒气,不觉皱眉。怀王形容秀美,一贯儒雅,眼下自斟自饮,动作虽缓,入喉却快,又喝下两盏,乜斜着眼看着姜瓷冷冷的笑。
“自她走后,本王酒量见长,却是好事。”
话音才落,忽然咳嗽起来,搜肠刮肚,细白的面皮迅速红胀,姜瓷不觉有些同情,只站在五步开外的地方看着。
怀王拿帕子握住嘴,狠狠咳嗽半晌才喘.息着停下来。
“有什么想知道的,问吧。待你问过后,本王也有话问你,若不能给本王一个满意的答复……”
他阴沉沉的笑了一下:
“溯明山的事,碰之则死。”
“王爷不公平,若说远近,该说这话的,是卫戍。”
怀王眼瞳一缩,他不是个不讲理的人,这话他确实反驳不了。却又不服气。
“怎么?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