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于水县时, 姜瓷就见过冬天醉在外头的男人,不过冻个半夜人就死了, 何况卫戍这跪了一整日, 大雪压身,还是挨了打又带伤的。
背着卫戍时,她心酸难过, 但如今面对卫戍,她却坚强隐忍。她知道卫戍担忧她,她却不能脆弱的成为他的负担。
程子彦备好药浴,擦着手道:
“弟妹,你先出去吧,这药浴得泡上个把时辰,我来照料便是。”
姜瓷意会,点了点头:
“劳烦程大哥了,我就在外头等着。”
“哎,叫你出去是为叫你歇会儿,别把他收拾好了,你又倒下了,你们夫妻两个三灾八难的,从进了京到如今,就没消停过。你若不安心,暖阁歇着就是。如今人回来了,有我在,断不会出事。我知道你心疼他,但你不知道的时候,他已不知受过多少苦,这些也实在不算什么。”
虽说是为叫姜瓷安心,可这话却说的她越发难受,程子彦摇头:
“罢,我没说对,你便去吧。”
姜瓷便往暖阁去,程子彦朝吴嬷嬷递了眼色,示意香炉,吴嬷嬷会意,捧过来,程子彦从腰间荷包掏出一锭香饼丢进去,吴嬷嬷将香炉送进暖阁。
姜瓷嗅着一股似有若无的淡香,没多久便觉着眼皮子发沉头脑发昏,她叹息一声,沉沉睡去。
这一觉不安稳,她心提着,满心都是卫戍,睡梦不断都是他,好也有坏也有,最后竟仿佛看见了圣清殿内卫戍挨打又罚跪,大雪纷纷中,那个带伤跪着的男人,石头一样的坚毅。
眼泪流下来,酸酸楚楚,姜瓷睁眼,外头天光正亮,不知是不是熏香的缘故,姜瓷觉着头昏眼花,努力克制着坐起来。外头程子彦一听动静便皱了眉头。
倒是个心性强的,寻常这香少说也能叫人睡上三五个时辰,这姜瓷竟只睡了不到两个时辰。
“嬷嬷,烦劳取这些药来泡茶给夫人喝。”
程子彦飞快写了几味药,用来驱散姜瓷身上熏香遗留的药效。
姜瓷从暖阁出来时见卫戍躺在床上,屋里药浴已冷透了。
“怎样?程大哥?”
“嗯,效果还不错,不过冰冻三尺非一日能解,总还得些日子才是。”
说着拿出一副针包便在卫戍身上施针,姜瓷看着颤巍巍的银针扎了卫戍一身,就觉得眼皮子不受控制的抽搐。
“弟妹,不如你去熬些肉粥,卫戍醒来须得进食。”
“好!”
一听说卫戍要醒了,姜瓷顿觉浑身力气,转头出去后头小厨房。
程子彦看她背影叹气:
“你说,凭什么叫我担着这心?你这伤患一个不甚便要落下残疾,剥皮削骨的疼你自个儿忍着……”
“嗯,辛苦你了……”
原本该昏迷的卫戍眼也没睁,却微微抿唇,疲惫沙哑的嗓音,叫程子彦不住叹气。
“罢了,终归最凶险的已经过去了。命保住了,腿也保住了,老头子这回看来下了狠心。”
卫戍却不再言语了,程子彦自顾自又道:
“你这里也不成,吴嬷嬷年岁大了,你那娘子可没帮手,一直这么耗着照料你,十几日下来,神仙也吃不消,她那身子你也清楚,亏空透了的,如今填补小有成效,这般劳累下去,怕要功亏一篑。”
程子彦唠唠叨叨,待收了针,姜瓷便回来了,看程子彦正在收拾药箱。
“黄雀公务冗杂,我不能久留。身上的伤还用这药膏便是,这里还有几个方子,上头都写了服用时辰,还有一副药浴方子。药浴每日要泡上一个时辰,水不能冷,我后日再来施针。”
见姜瓷端着粥,又交代道:
“少食多餐,都要是稀烂的,莫要形成负担。”
姜瓷一一应了,程子彦便匆匆走了。姜瓷搁下碗看卫戍还睡着,便是闭着眼也透着憔悴疲惫,她探手去试,额头略有发热,已退了不少,这才约略放心,才要收手,却听卫戍绵软声音:
“娘子……”
卫戍半睁开眼,虚脱的模样,沙哑的嗓音,竟有几分娇气。姜瓷听见他声音,却一下红了眼。
“喝水么?”
卫戍摇头,看姜瓷摆在桌上的碗,遂笑道:
“有些饿了。”
他说饿,姜瓷忙端碗来喂。卫戍吞咽艰难,疼的麻木并没胃口,却还一口一口吃着,只想安下姜瓷的心。但到底力不从心,吃了小半碗便又昏睡过去。程子彦的药安眠,他多睡才能将养的快,也能减轻不少痛苦。
姜瓷才给卫戍掖好被角,就见吴嬷嬷从外头进来。
“夫人,方才公子吩咐,叫阿肆和石榴进来伺候,照看饮食汤药。”
姜瓷蹙眉,有些不安,但看了眼卫戍,并没反驳。
“嬷嬷,您辛劳些,我若真顶不住了,您便多费心帮我盯着些。”
吴嬷嬷点头。
这样的人家,竟没一个可信能用的人,两个主子这般受累。
姜瓷挪了几个红泥小炉到外梢间,熬粥熬药亲力亲为,只叫石榴等人交替着来掌看火候。每日算着时辰叫醒卫戍喂药喂粥,他睡下了,她便窝在他身旁小憩片刻。如此两日下来,难免力不从心,这日醒来出去,就见外梢间只石榴一个正在看着几个炉子。
“吴嬷嬷呢?”
姜瓷愣了一下,石榴忙道:
“药煮完了,嬷嬷交代去取药,才出门没片刻。”
姜瓷点头,盛了粥和药进门。
除第一回 姜瓷不曾陪同,往后药浴姜瓷都陪在一旁,每每见卫戍强忍疼痛,她都会想头一回时到底会有多疼。她却笑着攥住他手同他说话,把自己从小到大的事情,都一一说与他听,说到兴起处,卫戍还会笑出声来。
有谁能想到,那个斗鸡走马狎妓赌钱的纨绔,竟是个这样的人,刀剑里挣出带血的前程。
她没见过那样的卫戍,她见过的卫戍,从来都是一个昂堂的男人。而她唯一能为他做的,只有陪着他。
夙风居紧闭门户半个来月,卫戍以惊人的速度好转,这日一早天还没大亮,姜瓷就听见院子里传来的呼呼声响。她急忙跳下床,赤脚跑去窗边,一推开窗子就看见了那个正舞动长刀的男人。
还没恢复如初的力不从心,他却认真尽力,那副神情竟端是耀眼,叫她移不开眼光。
卫戍见她开窗,练武时肃杀的神情一眼瞥过,长刀顿时往后收去,他一个纵跃窜到窗边,抄手捞起姜瓷两步送回床上。
“二月初一,春寒料峭,天还没亮,你竟敢赤脚下地?”
卫戍生恼,见姜瓷还嬉笑着看他,顿时一股邪火蹭蹭烧起来,长刀嘡啷丢下地,三两下飞掠关了门窗,人便饿虎扑食般跃上床。
“哎?你做什么?”
姜瓷惊慌退避,却叫他拽到身下,勾唇邪笑:
“我做什么,娘子瞧不出?”
姜瓷挣扎,却听卫戍闷哼一声,到底顾忌他身子不敢再放肆,卫戍忍笑,看着她那束手束脚的小娘子任他施为。他也没叫她失望,一阵酣畅淋漓,他将头埋在她香汗遍布的颈间。
折腾足大半个时辰,外头天光大亮,幸而是在夙风居,惯来不许奴仆随意进出。姜瓷缓过神来羞恼推开他,他只闷闷发笑:
“娘子,程子彦叫我多行气血,你瞧今早练了一场刀,我是不是果然好了许多?”
想起方才勇猛如虎的人,姜瓷一张脸顿时红透,穿衣跳下床,转头啐了一口:
“没个正经!”
卫戍一把将人又捞回在怀里,紧紧扣住:
“哪里不正经?嗯?”
姜瓷拗不过他,生怕再招出他邪火,不敢再多言语。卫戍舍不得放手,腻腻歪歪,直到程子彦来才心不甘情不愿的松开手。
姜瓷念了句佛,忙逃去了后厨。
程子彦给卫戍诊脉,忍不住叹了一句:
“也合该是你,这么些年,也不知死多少回了。”
“没法子,谁都瞧我命贱,我只能自个儿争强了。”
卫戍扣着衣领,程子彦嗤笑:
“这般勇猛,看来是没事了。”
卫戍回以一个意味深长的笑,递给程子彦一本薄薄书册一样的东西。
“昨日传进圣清殿的邸报。”
程子彦接过看,卫北靖倒也拼命,十来日便已抵达漭山,如今在漭山外几十里处休整。
“你就这样笃定卫北靖赢不了?”
第四十八章
“山上剿匪不比平原作战, 况且卫北靖二十年没上过场,卫家军被裁革的只剩七千,虽这些年也勤于操练, 外人看来对抗漭山匪几百数绰绰有余, 但操练是一回事,厮杀是另一回事, 更别提卫骏卫煦。”
程子彦沉吟着:
“我渐渐相信你说的, 没有内应,区区山贼哪来如此大能耐。”
卫戍冷笑一笑,没说什么。
“九殿下跟贺旻都没来看过你?”
程子彦忽然一句,卫戍淡然道:
“他们要避嫌。”
“呵, 你连借口都替他们想好了,明着要避嫌,暗着总该来看看, 你这一回毕竟涉着命关。不是我说,眼光忒短浅,只怕你遇事遭你连累,难成大事。”
“你也不必和我说, 我没准备帮任何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