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往往偏向弱者,佟三弱不弱,可这哭的却叫人心疼,不觉着就信了几分,卫戍笑道:
“这么说来,是她自个儿编派了自个儿这些话了?”
佟三张了张口,没敢应声。卫戍一指店家:
“来,一个一个说。”
店家擦汗:
“方才,方才那姑娘说的没错儿,是,是这样的……”
佟三顿时呜呜大哭起来:
“你们这般欺我……”
“掌嘴。”
忽然一道清越的女声,店内一刹宁静,就见姜瓷身后的吴嬷嬷慢慢上前,抡圆了巴掌,一声脆响,打在了佟三的脸上,顿时见血,半边脸顷刻肿了起来。
佟三被打懵了,捂脸都忘了,就觉着半张脸麻木火热,后知后觉的疼起来,才忽然捂住脸口齿不清的惊恐道:
“你敢打我?你知道我是谁么?”
卫戍牵着姜瓷手好笑道:
“我管你是谁?你不是要讲理么?就这么讲理了。姑娘初来乍到,倒是知道不少卫某人的事儿,素不相识却叫人假冒我妹妹的婢女往我侯府送信,你以为你哭的很美?我夫人今日掌你这一嘴是轻的,往后若在出现在我卫家人眼前,见一回,打一回。”
卫戍话虽没挑明,却叫人一下就听明白了,周遭眼光顿时变了色,佟三支不住,捂着脸哭着跑了。这一路回宫,才踏入圣清殿偏殿,才要诉苦,却见她的五堂妹用被子紧紧裹着自个儿,委屈的哭个不住,堂叔堂婶在一旁安慰,悄悄问了才知道,原来太子妃把东宫看的死紧,堂妹数日没得机会见太子,今日好容易在上清殿回东宫的路上截住了太子,假做摔倒,险些摔到太子怀里了,谁知太子竟反手一推,把人推到御湖里了,还张罗了好些内侍把人打捞上来。
佟五想起那些低贱的内侍在她身上摸来拽去,哭的更狠。
佟三爹娘听见消息出来,见了女儿,佟三瘪了瘪嘴,才要哭,忽然外头一阵糟乱,佟三的小堂姑叫抬了进来,气若游丝一身血污,顿时满殿乱糟糟。
佟三的小堂姑年纪不大辈分却大,以拜访表哥的名头进了摄政王府,听闻摄政王进来宠爱一个婢女,就想来个下马威,点名叫阿瑟服侍,阿瑟奉茶,她故意甩手,茶汤洒在阿瑟手上,她还预备责打阿瑟。可预想的好,这头茶盏才倾,阿瑟忽然被人拽开,那人还顺手一点,热茶都泼在了她手上,她惊呼一声,看清来人还没来得及委屈,就见摄政王盯着阿瑟手上落的一滴茶汤,杀人的眼神看向她。
一句辩解也没来得及,就被杖打一顿,摄政王还放了话出来,往后佟家人再不许踏足摄政王府。
“真是见了鬼了!”
佟三惊愕,往日她们姐妹在外把那些权贵富家子弟都迷的团团转,怎一入京竟一个也成不了事儿?
庆安把偏殿的消息告诉太上皇,太上皇也皱眉斥责:
“真是见了鬼了!当初母妃以女官的身份还能为父皇产子封妃,佟家的女儿手段不俗。孤继位后,废了多大力气才把舅舅他们送到南边,怎如今一个一个都如此不堪用!”
太上皇红了眼,几番思虑后,同庆安耳语几句,庆安转身走了。
圣上惯来悠闲,外头不拘怎么闹,只要朝政不出偏颇,他日子照样的过。去岁选秀留下的几个宫嫔竟先后传了好消息,圣上这般年岁还能如此也实在令人咋舌。
二月底黄道吉日,姜瓷亲自往卫侯府下聘,这时候的岑卿已非忠毅侯府家臣。太上皇虽倒了,可黄雀卫却留了下来,卫戍如今除统领京郊大营外,尚有黄雀掌在手中,岑卿的身份也大白天下,不简简单单是忠毅侯府的家臣,还是黄雀卫小统领,五品少将军衔儿。
青年才俊,前途无量,家里又没公婆须得供养,怎么看都是一桩极好的亲事。
卫侯府好生热闹了一场,多的是愿意奉承的人,姜瓷忙碌一日回去,就看见了春寒的三婶哭红了眼,一见姜瓷回来,跪地大哭。姜瓷大惊,叫她说怎么了,她却一味摇头,姜瓷命人都出去,屋里只剩主仆两个,春寒三婶才痛哭道:
“求夫人给奴婢做主!我家春寒命苦,好容易跟了夫人这样的好主子,奴婢一家都熬出了头,谁知好端端的姑娘竟叫人欺辱,这些日子闷闷不乐,今儿竟呕吐昏厥,奴婢怀疑,一问她月事竟好些日子没来了!夫人!春寒老实巴交从没独自出府,定是府里的奴才欺了她……”
姜瓷愕然,春寒三婶再说什么也没听进去,只唤了吴嬷嬷进来,春寒三婶顾着春寒名声,立刻不再言语,姜瓷就叫吴嬷嬷把程子彦叫来。
一行人往女婢院子去,因春寒是大丫头,有独个儿的一个小屋,春寒这会儿恹恹昏睡着脸色难看,程子彦悄悄把脉,回头递了个眼神给姜瓷。
有了两个多月的身孕了。
从那一日过去,可不是这么些日子了。
姜瓷把人都屏退出去,用程子彦留的药熏了熏春寒。那股子燥郁恶心的感觉顿时浅薄许多,头脑也清醒起来,春寒悠然转醒,就看见了坐在床头的姜瓷。
“夫人。”
春寒挣扎要起来,姜瓷按住了她:
“真是拖延,我叫你想,你想了两个来月没个信儿,如今你自个儿心里怕也清楚,有了身子了,预备怎么办?”
春寒脸色苍白凝重,好半晌才颤声道:
“奴婢,奴婢想见见他。”
姜瓷脸色这才稍霁,愿意见梅青,这事还算有望,遂起身才要出去吩咐人去找梅青,却一拉门就看见了站在门外的梅青。
绝色的青年气息平稳,不像是闻讯匆忙赶来,倒是鞋尖上一片嫩绿的叶子,怕是时常藏在树上。
“刚好,你们自个儿说吧。”
姜瓷出去,顺手带了门,叫人都走了,就在院子的石桌边坐了,与春兰和吴嬷嬷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等着。
自从那一日后,春寒再没见过梅青,如今梅青站在她身边,她一阵阵心慌,又堵的难受,燥郁恶心的感觉又上来,她呕了起来,这半日早把肚子吐空了,只吐了些水出来,梅青即刻过去扶住她,手托着她下颌,吐出的水便都流在他手上。
春寒忙去给他擦,梅青却只顾着她,待把她安顿躺好,梅青从怀里取了棉布裹着的小包袱递在她手上,春寒被迫接了,只觉着烫手,有些无措。她慌慌张张,把先想好的话就急急说了出来:
“不会麻烦你,也劳烦你别逼我打了她,我会好生养育,绝不会扰了你!”
梅青静静看着她,嘴角携着一丝淡淡的笑:
“看看。”
春寒慌得,鬼使神差听他的话,就把小包袱拆开了,展眼就见一沓子银票,上头一支成色寻常的玉镯子。春寒愣住,梅青的声音传过来:
“我全数身家,尽在此了。虽不多,但我往后会努力,这镯子是我娘留下的,我身边,亲人留下唯一的物件儿。”
春寒脑中一片空白,就听梅青道:
“咱们成亲吧。”
梅青的声音平静无波,春寒却陡然清醒,苦笑摇头。梅青看着她:
“为什么呢?”
春寒抬眼望着梅青:
“有朝一日,我若成亲,我希望那个郎君是真心喜爱我的,而非迫不得已的责任。”
她也有她的倔强。梅青即便不厌恶她,但也绝没有喜欢她。说不怨也并非全没有,她不怨他的拒绝,她能理解他的决定,甚至心疼他,可他却不该……
那一天的事浮上心头,春寒苍白的脸上顿时几许殷红,梅青看着她脸颊,微微抿起嘴唇。
“从我和你剖白心迹,你就开始避着我,一半因为不想逼迫我,一半因为自惭形秽。”
春寒慌了一下忙别过眼,急着解释:
“你这样的人,只要你愿意,什么样的姑娘寻不得?我……”
“但是姑娘,你我之间,真要有一个自惭形秽的,也只该是我。”
梅青截断春寒的话,春寒听了这些,不知该再说什么。
“所以,你不嫌弃我,已是难能可贵。”
梅青回想从前,他们其实并没遇上多久。
“我没遇上过多少姑娘,我也觉着我该心如枯井,毕竟我这么肮脏的一副身子,不该玷污任何一个洁净的姑娘。而那些过往,也叫我厌恶,叫我畏惧,我觉着男女之间,都是那么污秽。”
春寒红眼,听梅青说这样的话,心疼的很。梅青叹息了一声:
“我叹命运不公,我恨世道不平,我厌自己肮脏,我躲在自己的心里封闭自己,直到有一日,忽然发现这一切,都不是我自己要的,我是被迫施与,我没有污秽的心肠歹毒的心思,所以这一切,都不是我的错。”
春寒听他说话,心疼的厉害,却也慢慢平静,擦了一把眼泪点头:
“是,不是你的错儿!”
梅青笑了:
“谁说不是我的错儿?”
他抬手刮掉她脸颊上的泪珠子:
“我有错。夫人同你说的话,我也听见了。她说的很是,我们这样的人,瞧着心最硬,却最容易打动,一点好处就会动摇。你为我挡箭,为我出头,为全忠义为护我,你不惜自戕。可是我……我浸在自己自怨自艾的怨恨里,不愿意出来,不愿意改变,不愿意接受。你要的喜爱,已经在这里发了芽,你可不可以给我一个机会,让它在我心里长的再牢固一些?再深厚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