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妃抬手打断她的话,继而又把手动了动,屏退宫中值守的侍婢:“你们都退下,把门带上,吩咐下去,谁也不许靠近这里。”
两个侍婢躬身应“是”,退出内殿时把大门仔细地给掩上,连一条缝儿都没留。
殿内瞬时静得只剩蜡烛燃烧不时炸出的“噼啪”声。
卫明枝从来未曾见过这等阵仗,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话,只隐隐难安:想必这回她定是有事情犯了母妃的大忌,而犯了母妃最大忌讳的事情,她思来想去也只有一件……
“跪下。”容妃道。
卫明枝微怔,很快听话地跪在她跟前,脑袋也垂着,深吸口气问道:“不知枝儿是做错了何事,惹得母妃生这么大的气?”
“做错了何事?”容妃轻声重复一遍,面上神色愈加沉恼,最后挑眉动怒,“你还不知道?你身为堂堂的大卫九公主,如何能喜欢一个身份卑贱的内侍?”
虽有此猜测,可当最后一层遮羞布也被掀开的时候,卫明枝仍是不由地被惊得抬起头:“母妃……”
“怎么?想问我是如何瞧出来的?”容妃眼眶微红,垂首望入她眼瞳中,“枝儿,你是我生的,也是我养大的,身为人母,女儿的一举一动是什么意思,难道我还看不出来?”
容妃背过身去,“这些日子你确实很小心,在有人看见的地方从不与他举止过密、有时还带了其他的内侍,可你的眼睛是骗不了一个做母亲的人的。”
卫明枝平复好初时的震动,跪直了身子干脆道:“是,母妃,我是喜欢他。您现在会生气,是因为您根本就不了解他。”
“一个低贱的内侍,本宫作何要去费心了解他?”容妃闻言猛地回身,声音发颤,“明枝,事到如今你还在犯糊涂,你要明白,那人不仅仅是一个任人打杀的内侍,还是一个身有残缺的奴才,连男人都算不上!你喜欢他什么,啊?”
“内侍也是人呀,他也可以有气度、有才华、有抱负,他又不是生来想这样的。”
卫明枝想到前世避她厌她的人的那张脸,又想到棺前他失了魂魄般的身躯,还想到这一世那人的隐忍谨慎,连碰她都舍不得的神情,鼻头酸涩不已,连带着眼眶都热热地,“不就是不能传宗接代么,不就是身体残缺了一点东西么,他又不是怪物,在我眼里,那些身体完好的男人还没有一个人能比得上他呢!”
紧接着她便挨了一耳光。
容妃扇人的手在抖,毋宁说她浑身都在抖,气也喘不稳。
她这一掌还是收了力气的,所以卫明枝只觉得脸颊稍微有些痛。
殿中一片死寂。
良久才有声音响起:“立刻把他送走,你若是做不到,母妃替你做。”
跪着的卫明枝捂上脸颊复抬眼:“母妃您可有喜欢过什么人?”
容妃被问得略一愣,又闻她道:“我会送他走的,但不是现在。”
“你还要胡闹到什么时候?”
“那您把我的心剜出来好了。”
母女二人因这一言又久久地对视不语。
终究还是容妃抬手拭掉眼泪,别过脸去,“你当真这么喜欢他?”
“当真。”
“但你是公主,决计不可能与一个内侍厮守终生。”
“我知道的,等年后,年后我就放他走。”
第44章 假如
从颐和宫正殿匆匆跑出来的路上, 卫明枝遇上了宫里几个值守的婢女内侍,但这宫里的下人很知进退地躬身垂头回避,叫她没那么难堪。
虽然容妃下手不重, 但是她的脸上约莫还是留下了一道浅浅的印子,更别提时值此刻她的眼泪还没全然止干净。
也只得是微低着脑袋、步伐仓促地赶回粹雪斋。
途径颐和宫返回粹雪斋的岔口时,她瞧见了一道灯笼的光, 仔细一看才发现那处正站着小饺子、盼夏和无词三人。
“殿下。”
“主子!”
卫明枝不得已放缓脚步,也没再前进——实在是她这时的模样太过狼狈,又不愿被他们瞧见。
还得庆幸天色是漆黑的, 尽管盼夏提着灯笼, 可灯火太过朦胧,人又隔得远, 虽能勉强辨出个身形, 却没办法看清楚具体容貌。
候着她的三人见她不动就要上前来,卫明枝绕开他们又闷头往前冲, 连无词伸手欲牵住她瞧她异状、都被她抬手给挡开了。
一语不发地跨进粹雪斋寝殿,她回身正要关门, 门沿却陡然被一只手扶住。
那只手的力气极大, 卫明枝狠狠地使劲可就是没办法把它掰开。
趁这时间, 那抵门的手的主人已经借着手里灯笼的光,把她的神色面容给瞧了个明白。
“发生了何事?”发问之人语气沉凝得可怕。
卫明枝掰不动手也打消了关门的念头,索性转过身子背对他, 却没回话,强自稳了稳声音道:“盼夏怎么把灯笼给你了?”
身后的人仿佛走了进来, 把门阖上,像是没听到她的问题似的,复问一遍:“发生了何事?”
卫明枝双手紧紧攥着, 被他问得鼻头更加酸涩,一晚上的委屈积压在心头,心中杂绪万千,到最后她竟没忍住蹲下身把自己蜷了起来,脑袋埋进臂里,再度低低地啜泣出声。
身旁传来灯笼提手被“啪嗒”扔在地上的声响,然后她听到脑袋前很近的地方有人喊她:“殿下。”
这是她从豆蔻年纪起就最喜欢的声音。
好像已经好多好多年了,她甚至都从一个不谙世事、一心只懂得飞蛾扑火、不计较后果的小姑娘长成了如今这个会留心眼、有时还学着暗地里担忧朝事、查人查物的大人。
可在这件事情上怎么一直都没什么长进呢?
适时她的手臂被人不由分说地拿开,哭得泪眼婆娑的整张脸便被挖了出来。
当真是伤心可怜极了,眼睛也红,鼻子也红,纤长的睫毛被泪水糊得湿润不已。
无词眉心微拧,眸里的幽沉心疼之色都要掩不住,也再不追问,只把人紧紧地抱进怀中,听到怀里的姑娘还在抽抽搭搭,他不甚熟练地轻拍她背部给她顺气,嘴里颠来倒去只会说三个字:“别哭了。”
他从来没安慰过人,更别提今日要安慰的还是个他平日放在心尖、连一句重话都舍不得说的姑娘。
可他这样词穷的一番安慰不仅没起什么作用,反倒叫人哭得更伤心厉害。
怀里的人边哭,还边断断续续地挤出一个不完整的句子:“还好……救了你……不然,不然你要是……我们……”挤到这里她像是说不下去了,更好似想到什么特别难过的事情,便闭了口,又继续专心致志地掉起眼泪来。
但无词是何等心思,即刻便把她话里未尽的意思给推摸出来个大概。
他颇有些晃神。
若是,若是最初在这森冷的皇城里,他没遇上他的殿下,若是他就做了一个宦臣,那么他今日所筹谋的一切便只会沦为隔世的泡影,与他再无瓜葛。
到那时,他或许只能认命。
假使有天顾的运气,能在那之后再于宫中遇上她,他兴许还有几分苟且活着的道理。假使运气再好些,她并不介意他的身份,仍然心悦于他,那么——
似乎也没有那么了。无词自嘲地想道。
只要她一日是公主,便一日没有结果。就算是公主甘愿为他舍弃一切心中的羁绊,他又如何舍得?
他所能做的只能、也只会是努力攀上高位、护她周全,待到她兴趣已过、另觅良人之时,目送她嫁做人妇,然后继续护着她;倘若她一直心无所属,他便一直为她清理阻碍。
若真到那一刻,他这个不信鬼神之人,怕是也只能期盼一个虚无缥缈的来世了。
-
卫明枝哭累了,窝在无词怀里喘着气。
无词给她擦拭眼泪。
他的动作很轻柔,生恐弄疼她,连她脸上带着清浅指印的地方都没敢动,声音也分外地低:“容妃娘娘因我怪罪殿下了?”
卫明枝把脸埋到他的胸膛前,“不是你的错。”
“殿下。”
他仿似没话可说了,唤她一声就没了下文。双手却把她越抱越紧。
安静里,卫明枝缓过劲来,回味适才她心绪翻涌、在他面前毫无顾忌地哭的好大一通,觉得不太好意思,把脸埋得更深了些:“没什么大事,只是我母妃觉察到了不对而已。她虽然生气,但也会帮我好好瞒着的。从小到大我母妃就很惯着我,这一回我算是触到了她的禁忌,她也是一时太失望了。我已经同她约定好,年后放你出宫,你这一段时间就好好地呆在粹雪斋里,陪着我,我们哪儿也别去了。”
“好,哪儿都不去。”
卫明枝闻言却并不像被安抚好了,“可是我现在还是有点难过,你说点什么把我哄开心吧。”
“殿下想听什么?”
她枝戳他肩膀:“这种事情怎么能是我来想?”
“那,我便与殿下说今日宴上的那盏大宫灯?”
“唔。”
“殿下离席得早,没有看见,那被红布遮住的宫灯足有十二尺高,六面都是画,梅、兰、竹、菊、菡萏、牡丹,每一张都画得很漂亮,画上头还有题字,是六首诗,殿下若是能见着那盏灯,必定会喜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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