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两人同时陷入沉默。
正在此时,窗外传来丹凤刻意扬起的声音:“老爷在里边?”
外面小南答:“在,和小伴姨说话喝茶呢!”
丹凤又对刘松说:“老太太说,太太昨儿思念四小姐伤心太过,连着今天身上也不自在,天又热,老爷索性歇在这里吧,小伴姨虽年轻,但是人聪明,也该学着怎么伺候老爷,你过会儿去把老爷常用的东西送过来,还有,这天也黑了,两头门都守好,其他院里的人就不要放进来”
小南几个和刘松齐齐说是。
孟柿却倒吸了一口凉气,完了完了这要关上一夜,还不得出大事?
孟续成,你还不来救命,我只好“发病”了!
念刚及此,孟燕集也看过来,眼里晦暗不明,孟柿不露声色的退后一步,站到窗前用力推开窗,声音惊动了院里守着的小南,忙问:“姨娘想要什么?”
孟柿冷淡道:“闷热!”
孟燕集问:“不怕蚊子进来么?”
“不怕,我养了壁虎!”说着直指墙角,那里罩了个拳头大的竹编小篓。
闻听此言,孟燕集又是一怔,孟柿也常说的,屋里的壁虎会吃蚊虫。
一阵长久的蝉声停歇,顿觉安静许多,孟燕集站起来伸个懒腰缓解氛围,轻松道:“那,我去洗漱了再来?”
这话里暗示的意味明显,却在小佳人眼里没有看到预期的回应。
他笑着摇头,到底是未经人事的小姑娘,没关系,待我慢慢教来……刚出门便差点撞上满头是汗一脸焦急的杏娘,孟杞的奶娘。
孟杞女孩里行七,是家里最小的,今年六岁,虽是郑姨娘庶出的,却也是孟燕集的小宝贝。
“你怎么来了?”
他往她身后看看,不是说要锁门的?怎不早些锁。
杏娘像见了救命稻草般,“老爷老爷!小姐今天掉了一颗牙后便发了低热,晚饭也没好好吃,睡前还吐了,现在要喂点麦粉粥,她不肯吃一直哭着要老爷,怎么哄都不行……”
孟燕集听了也着急。
“怎么掉个牙还会发热?”
“你可曾告诉太太了?”
杏娘又说:“七月里掉牙就不是太好,太太……去看过了,小姐怕她,哭的是一头汗……现下喉咙都哑了。”
孟燕集这人性子温柔又长得好,穿的体面身上香喷喷,他怜惜女人们,女人们也都喜欢他,不管大的小的家里的外面的,看见他就自然亲,也可算是奇缘。
家里几个姑娘有事也爱找爹爹倾诉,他一去,春风化雨人到病除,郗氏一去大杀四方寸草难生,大约是太过严肃武断的关系!
他也多次告诫郗氏对女孩们温和一点,郗氏冷笑,眼缝里露出不屑道:“老爷那一套处处留情处处暧昧用的真是太顺手了,我可不是老爷,凡是个女人都喜欢都心疼,纵得她们一个个春心荡漾痴心妄想……家里有老爷这个慈父就够了,我须得做个严母,外面的我管不了,家里的姐儿若也一个个这么骨头轻不懂害臊,我第一个羞死了!”
你听听这叫什么话?
他叹口气,心里对郗氏的怨不由得又多上几分。
想了想终是不放心,还是转回屋里,带着歉意对孟柿说:“小七……换牙恐有些不适,我先去看看,时候早的话就”
孟柿飞快的接过话头:“老爷只管去,当然是七小姐的牙要紧,不如多陪陪她!我小时候换牙也发烧,当时没太当心,后来连带着耳朵也疼起来,险些失聪……”
孟燕集愣了楞,脱口道:“怎么你耳朵也伤过?”
他记得孟柿换牙时引起耳朵发炎,流出脓水,好生治了大半年才痊愈,后来右耳听力也有所下降,这女孩儿说了几件事都和孟柿一样,真是有些奇怪了。
此时顾不得细想,只点点头就跟着杏娘走了。
……
正房里,郗氏在晨光微曦里梳头,镜子里的人有一张方带圆的脸,皮肤洁白,五官明朗,只眼神中少许凌厉和落寞,她自己也看出来了,便抿唇勉力一笑,眉峰缓和下来,顿时顺眼不少……
冬娘挽着头发说:“太太快别伤心了,眼里红血丝没散呢……咱们四姐儿打小身子就弱,一病没好一病又来,不是我说句狠心的话,就算这次没去,将来指望她嫁人持家生儿育女恐怕也不能的……”
“你们母女一场,从来就疼爱她,后事也办的风光,能做的也就是这样,既然缘分尽了,就……慢慢宽怀了吧!”
郗氏低头嗯了一声。
“说的容易,到底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说没就没了,我这一恍惚,还能听见她娇娇的叫娘呢!”
冬娘长叹一声,默默拭泪。
又说:“可女人比不得男子,就怕伤心操劳的,太太这几年事情多,这眉心都起细纹了,可得好生养补!马上还有两位哥儿,两个姐儿要办大事,可不能再这样不当心!每天的早燕窝,晚黄芪红枣参汤还是老老实实喝起来吧!”
郗氏无可不可点头,她向来不耐烦进补保养这类事情,和孟燕集正好相反,孟燕集吃穿用样样精致,每日三顿养生汤按点服用,甚至还懂得要护肤!夫妇两各自看不惯,他嫌她糙,她嫌他太讲究!
没办法,郗氏是益都青州将门虎女,孟燕集是姑苏世家风雅公子,虽门第相当,但品味志趣大不相同,当年是孟老太爷执意要结这门亲,宋氏虽不愿意,毕竟拗不过夫君。
门口婆子传:“太太,杏娘过来了”
冬娘把一支点翠梅花簪插进她的发鬓,“今儿来的这么早?怕是有事,叫进来……”
杏娘原是郗氏院里的人,孟杞生了后要找奶娘,郑姨娘原本有个合适的人选,但是领进来给郗氏一看,腰细胸大,走路不端正,说话嗲兮兮,立马就给请出去了。
正巧她陪房里有刚生产的杏娘,相貌普通听话又本份,便给了孟杞了。
杏娘进来把昨天的事一说,郗氏问:“那小外甥女真是这么说的?”,因为桂小伴是孟蝉云的外甥女,她轻视她厌恶她,不愿叫她名字。
杏娘说是。
“这么说来,三次都没留成?”
冬娘突然问:“不对啊,七小姐……那牙不是两天前才掉的?”
杏娘看她一眼点头。
“那昨儿怎么?”
杏娘走近放轻声音道:“是二爷……”
“成哥儿?”
郗氏坐正了。
“说清楚了!”
“二爷买了糖豆来看七小姐,发现牙齿用红线吊在檐下,随口问了一句,然后便教小姐那么做”
“这么说小七没发热?”
“没有”
“老爷去了没疑心?”
“没有,小姐喝了热粥,本就热乎乎的,小姐一看见老爷便要抱,老爷也忘了问……”
“后半夜他没回含笑阁?”
杏娘犹豫。
“……”
“说呀!”
“七小姐要听老爷讲故事,讲了好几遍,等小姐睡了老爷才走,还是……去了含笑阁,但是前后门都锁了,守门的也睡死了,叫了两声没人应,就回书房去了。”
哈哈,郗氏两声怪笑。
“我就说他不舍得不去,倒是那小外甥女挺沉得住气,眼巴巴看着人来了又走了,也想不到给人留个门,这到底是聪明还是笨?”
冬娘想了想说:“照之前她做的事情来看,不像是个聪明的,大约还是笨!笨的好!”
“只是太太,二爷为什么这么做?”
郗氏想了想:“谁知道他,我倒宁愿他别管这些事,也是在说亲的人了,况且一个小外甥女我还不至于放心上,他老爷见了年轻鲜艳的就喜欢,做儿子的哪里管得过来”
冬娘听了忙说:“也可能是心血来潮,二爷的性子谁不知道,最是喜欢清净的”
第6章 芦花
转眼几日过去,消息传来,说七月二十七老太太在秋霭园摆大碗吃消暑饭,让大家都去。孟柿在被告知也要到场的那一刻,便觉大事不妙了。
在这种场合被提到大家面前,是要明正她的身份,堵众人的嘴。
往年吃消暑饭孩子们都是很高兴的,有新鲜好吃的东西,有小红包可拿,还不用早早回去睡觉。
祖母宋氏好吃又爱热闹,喜欢众星捧月的感觉,人家身子骨也争气,除了偶患风寒小疾,什么大毛病都没有,因为同儿媳郗氏势同水火,常常变着法子弄家宴聚会,以彰显吾老当益壮江山稳固,这家里没人能压过我去!
除了消暑饭,三月的荠菜面,五月的豆饭和端午宴,八月的月饼蟹宴,九月的河鲜,冬至吃团子,都爱把人聚起来,承欢膝下。
孟柿想过装病,但是躲得过消暑饭,也躲不过后面的,而且她也想正大光明走出去看看情况,有些事情窝在这个小院子里是做不成的。
她想郗氏了,还有弟弟孟续永,孟杉和孟榴,还有小孟杞。
孟家姑娘都按排行谐音取名,她们分别行是三、六、七,孟柿行四。孟杉比她大一个月,是吴江老家大房的姑娘,也是嫡女,只因大房太太得了一种怪病,据说吹风过人,染上的会和她一样皮肤红肿发皱掉皮,且久治不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