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新仇旧恨
多年前的那天, 在生母愿意自己去死换取她生存的机会之后,于氏从生母的怀中把她夺走。她那时不过是刚出生没多久的婴儿,除了哭以外没有任何的反抗能力。
那粗鲁的婆子抱着她出门, 匆匆把她塞给候在门外的一位妇人。那妇人圆圆的脸胖胖的身体, 从外表上看倒不像是一个坏人。
所谓人不可貌相,谁能想到这样一个圆脸无害的妇人会是万恶的人贩子。
妇人抱着她离开,她睁大着眼努力想记清楚沿途的路线。无奈她是被妇人抱在怀中的,能看到的唯有屋檐和树顶以及天空。
方才她就是循着模糊的记忆几经反复才找到这里的。
她记得妇人抱着她回到这间屋子,两天之后把她交给另一个女人。那女人抱着她出了城,一路向东。
婴儿身体不由人, 睡时多醒时少。
她感觉又是马车又是乘船, 然后她被送到一个地方。她在那个地方一待就是六年, 直到她寻到机会逃出去。
时光荏苒, 一晃二十一年过去。
曾经她以为不需要刻意记住的过往今天倒是帮了她一个大忙, 这么多年过去了,于氏的手段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毒辣。
把这对母子捆紧堵住嘴后, 她和荣直直奔天香院。
夜色中的天香院灯火通明,虽然不是什么高档次的花楼,但在坊间还是颇有名气。大京那些下九流的贩夫走卒,还有那些码头的苦力劳工,都是这里的常客。
楼里的姑娘大多都是别处淘换下来的老花娘,年老色衰不被大楼所容, 只能流落到这样的地方讨生活。
除了老花娘,便是一些穷苦人家卖进来的姑娘, 这些姑娘的姿色大多寻常。
信娘不能言语,又刚开始识字。她口不能言手不能写,几乎没有办法向任何人求救。沦落到这样的地方, 几乎可以料见她暗无天日的一生。
墨九不敢深思,和荣直一起从花楼的后面潜进去。
前面是嬉闹调笑,污言秽语不堪入耳,后院倒是没什么人来往。天香院不似那些名楼,除了前后门守着几个壮实的打手外,倒也没什么多余的禁制。
两人在后院里挨个房间寻找,几乎将所有的房间都找了个遍,还是没有发现信娘的身影。
墨九盯着前院的灯火,目光冰冷。
她和荣直对视一眼,正准备往前院去。
一个婆子从前院过来,嘴里骂骂咧咧,“什么玩意儿,还以为自己是以前的红牌儿,居然对我呼来喝去…”
荣直和墨九又是一个对眼,墨九速度地捂住那婆子的嘴往暗处拖。那婆子骇得半条命都没有了,拼命挣扎着。
“别喊别叫,我们就问几句话。你要是敢喊,我就要了你的命。”
婆子看着她亮出来的匕首,一个字也不敢再喊。
“我问你,今天有没有人给你们这里送来一个三四岁的小姑娘?”
“我…我不知道。”婆子怕她不信,拼命摆手,“别杀我…我真的不知道。我们楼里的姑娘年纪都大得很,别说是今天,就是这几年我也没见过那么小的姑娘。”
墨九不认为她会撒谎,再问,“那你们院里的妈妈住在哪里?”
婆子指了一个地方,然后被墨九一个手刀敲昏。
那妈妈的房间他们刚才搜过,并没有找到人。之前那对母子明明确确说的是天香院,这一点应该不会有错。
信娘到底在哪里?
她凝视着黑夜,突然脑子里闪过些什么。
荣直跟着她,尽职尽责如同她的护卫一般。她再次去那妈妈的房间,仔仔细细地翻找起来。他大概猜到她在找什么,两人一起寻找房中的机关。
机关就在床头,随着床板被移开,一个入口露出来。
她看着那入口,遥远的记忆重新涌上心头。
“当年我被人送离千里之外,也是在这样的花楼里。”
因花楼里对付不认命不屈服的姑娘手段层出不穷,关暗室就是其中一个手段。她太小,当然不用被关暗室。
她一直装作不太聪明的样子,装疯卖傻地在那样的地方长到六岁,六岁那年她终于寻到机会逃出来。
仓惶逃命的那些日子,简直是人间噩梦。后来她刻意不去回想,就是因为不想记住那些人不如狗的日子。
“我以为都过去了,没想到还没有过去。”
“会过去的,我保证。”他说。
手被人握住,她抬头一看,刚好看到他眼底心疼。
入口有台阶通往下面,荣直闪身到她的前面,她跟在他的后面。他弓着身体,修长的身形猫着前进。
这个男人,什么时候给了她如此的安全感。仿佛只要有他在,她就什么都不怕。到底是什么时候起,她的心里居然会有这么一个人。
三年了,直到再见他的那一刻,她再也无法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他们之间仅仅是朋友之上的感情。
但是又似乎知己未满。
通道之下,是一间密室。
小小的信娘被捆住双腿双脚丢在角落里,她瘦小的身体止不住在抖,大大的眼睛都是恐惧。没有人来救她,就像她上次生病一样。
她知道自己病得快死了,她听到娘求父亲的声音,她还听到父亲不耐烦的骂声。娘救不了她,没有人能够救她。
没有人会救她…
深深的恐惧笼罩着她,她听到了脚步声。
“信娘…”
有人在叫她。
是久儿小姨!
她听到熟悉的声音,是小姨来救她了!
小姨身上香香的,小姨说话很好听,小姨会哄她会给她讲故事,小姨还会叫她小宝宝。她从来不知道自己是宝宝,也不知道会有人喜欢自己。
她好喜欢小姨,从来没有人像小姨一样宠爱她。
墨九看到角落里的人,一下子扑了过去。她解开信娘身上的绳子,一把抱起来。“别怕,别怕,小姨这就带你回家。”
“…小姨。”沙哑又微弱的声音,很不好听。
墨九却觉得这是世上最动听的声音,她不敢置信地看着怀里的孩子,“信娘,你刚才是在叫我吗?”
“小姨。”
“信娘,你会说话了!真是太好了!”
世人总道福祸相依,墨九第一次觉得深有体会。荣直想从她手上把信娘接过去,信娘死死抱着她不放。
“没关系的,我的身体没有那么差,一个孩子我还是抱得动的。”
两人刚出密道,房门从外面推开。
一个花枝招展的妇人看到他们先是一愣,应是天香院里的老鸨。
墨九怀里的信娘吓得瑟瑟发抖,荣直站在她们的前面。他没有蒙脸,还是白天的那一身白衣。貌美如玉的公子,无论在什么时候什么地点都是万众瞩目的存在。
那老鸨被他的美色所迷,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大喊着来人,不多时几个身强体壮的打手赶了过来。
“你们是什么人?为何乱闯我的房间?”老鸨问。
墨九反问,“这话应当是我们问你才对,你说我们是什么人?”
老鸨看到她怀里的信娘,眼神阴辣了几分。“你们是这丫头的亲人?哼,这丫头是被人卖进我们楼里的,我可是花银子买的人。你们不问一声就来抢人,就是告到官府我也是不怕的。”
看样子,这老鸨有些门路。
墨九冷笑,“真是光明正大买的人,你为什么要藏在暗室里?怕是你心里有鬼,收了什么人的好处吧。”
老鸨脸一变,阴辣的目光先是瞄着她的身段,然后又落在荣直的身上,一时之间她有些摸不准这两人的底细。
如此通身气派的男人,肯定不是普通人。
“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我这楼里对付不听话的姑娘都会关进暗道里。姑娘你要是想把人带走也不是不可以,只要你给的银子够就成。”
墨九又是一声冷笑,“银子我有的是,就看你有没有本事拿。”
老鸨心一惊,“这还有没有王法了,报官!”
话音一落,就看到那原本被他们打昏的婆子没命地往外面跑。墨九勾了勾嘴角,报官好,她正有此意。
“你们不由分说闯进别人家里,我倒要看看官府来了人你们怎么说。”老鸨的眼睛像是长在荣直的脸上,“要是你们现在服个软,兴许…”
“不必,我看报官就很好。”墨九抱着信娘这一会儿,确实有些累。她找个地方坐下来,荣直就守在她们的身边。
那老鸨一看他们这架式,心里有些吃不准。
她是背后有人不假,可她也不敢随意得罪什么人。万一不长眼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她这辈子的经营就全毁了。
干她们这一行的,打交道最多的就是人。她自认自己有一双火眼金睛能识人断相,但她自认为就是早年还在大楼里当红时,也没有见过这样不动如山偏又气势万钧的男人。
“你们…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这孩子的亲人。”墨九道。
“既然这孩子是你们的人,我也不做那拆散别人骨肉的恶事。你们赶紧把人带走吧,我只当是自己积德。”
“积德?你可真敢说,也不怕老天爷听到后下一道雷劈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