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九努力回想着那残存的记忆,她记得那香案上确实供奉着什么人,只是那灵牌之上一个字都没有写。
只有罪人,才不敢在灵牌上署上死者的名讳。
她的生母,真的叶家那位小姐吗?
再一次站在残破的院子里,她茕茕孑立。
二十一年了,她终于回到这一世出生的地方。生母温柔的声音仿佛还能记起,那时候她以为这一世会有一个温暖的家,至少会有一个真正疼爱她的母亲。
“在想什么?”清冷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她恍惚回头,对来人微微一笑,“你怎么来了?”
来人墨发白衣,俊雅无双。他毫不在意脚下乱石和杂草,缓步走到她的身边。她没想到他会来,可见他的消息还算灵通。
此时她的心情说不出来的复杂和低落,连一丝说话的兴致的都没有。那个死去的人毕竟是她的生母,虽然她们母女相处的时间极短,可是她知道对方是爱她的。
天色慢慢黯下去,她就那么站着,而他就那么静静地陪着。
杂草的中间小虫子乱飞,一到夜幕低垂之时只见成团成团的小虫子快要把人包围。而他们的周围,却是连一只小虫子都没有。
天已全暗的时候,柳婆婆急急忙慌地来找她。
看到院子里只她一人时,柳婆婆都快哭出来了,“姑娘,信娘小姐没有和你一起吗?”
信娘?
墨九是一个人出来的,并没有带信娘。一听柳婆婆这话,当下知道信娘定是不见了。她赶紧问清楚,得知因为搬家的缘故所有人都在忙。
等大家忙完之后才发现,信娘不见了。
刘氏她们以为信娘肯定是被墨九带出去玩了,倒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可是柳婆婆自己得最清楚,姑娘出门的时候信娘小姐还在院子里玩。
大家分头去找,柳婆婆侥幸地猜测着信娘小姐说不定偷偷来找姑娘了。眼下一看姑娘独自一人,吓得腿发软。
“姑娘…这…这可怎么办哪?”
“别急,信娘是个乖孩子,她肯定不会跑远的。”
“我沿路都问过了,都找过了…他们都说没有看到…”柳婆婆腿一软,被墨九一把托住。
墨九朝那烧毁半边的屋子看了一眼,和柳婆婆匆匆离开。她们沿途再细细问了一遍,确实没有人看到过信娘。
到了孙家同刘氏他们一汇合,成书晴已经哭死过去。孙老太太和孙公子也跟着着急,不停地安慰着他们。
信娘是个什么样的孩子,墨九很清楚。那个小姑娘虽然不会说话,但心里最是明白。她绝对不可能跑远,也不可能在某个地方玩得太高兴忘记回家,更不可能像别的小孩子一样躲起来让家里人着急。
她再仔细回想之前问到的情况,附近的人都没有看到信娘,说明信娘没有在附近出现过,那么只能是在孙家附近失踪的。
“货郎!”柳婆婆突然喊起来,“我们在收拾东西的时候,我好像听到货郎的叫卖声。”
墨九心一紧,赶紧跑出去问附近的居民。
果然有人说看到过货郎,只是那货郎明明挑着一担子的货却没有停下来叫卖。还有人问货郎今天有没有头花,货郎说卖完了改天再来。
那人还说看货郎的担子并不轻省,实在不像是货卖完的样子。
“一定是他!”刘氏惊叫,“这是…拍花子…我可怜信娘…”
拍花子三个字,听在成书晴的耳中像是晴天霹雳,她再眼一翻再也没撑住晕了过去。刘氏扶着女儿哭喊着,所有人的脸上都是绝望和无助。
这个时代通信不发达,别说是寻常人家,就是大户人家的孩子被拍了花子,也很少有被找回来的。
大京这么大,要想找到一个被藏起来的孩子简直是大海捞针,何况信娘还不会说话。如果过了明天,早上城门一开那些人出了城更是石沉大海再也无迹可寻。
成贺拄着拐要往外冲,“我去追…”
墨九一把将他拉住,“人早就走远了,你追不上的。”
“难道…就这么算了吗?”成贺痛苦地扇了自己一个耳光,“都怪我粗心大意,我怎么就没有注意到信娘呢?”
不光是他,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信娘。信娘平时存在感就不强,加上今日搬家杂事繁多。每个人手上都有活,又觉得她是个听话的孩子,也就没怎么操心。
出事往往都在疏忽和大意之间,现在说这些都太晚了。
“报官…我们去报官…”成婉芋回过神来。
报官是无用功。
墨九环顾众人,“我去找人,贺表哥你去报官。二舅母和晴表姐在家里等消息,其他的人再去附近多找找。”
她此时的命令无异于一道强心剂,所有人都听她的。那孙公子主动提出来陪成贺一起去报官。刘氏和成书晴留在家里等,成婉芋和柳婆子她们再去附近细细寻找。
安排好后,墨九出了门。
不知何时起,她的身后跟着一个人。
莫名地,她突然觉得有些心安。便是遇到再大的困难,似乎身后有这么一个默默地护着自己,她觉得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
她再次来到那座宅子里,停留了一会儿。
然后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朝另一个方向走去,那个人至始至终离她两步距离,不远也不远。她不开口说话,那人也不开口说话。
那人跟着她不知穿过多少条巷子,拐过多少条弄子。她像是在寻找什么,循着遥远的记忆凭着直觉,不停地折返回去,又不停地重新寻找新的路。
最后她停在一座普通的民宅前,望着那门口挂着的灯笼。
那灯笼之上,有一个很小的画记,那画记画的一条蛇。画记很小,就在灯笼的内侧,如果不仔细看是很难发现的。
“就是这里。”
一直跟着的人走到她的身边,“你确定?”
她点头。
两人悄悄潜进去,屋子外面的廊沿下话着一副货郎担,担子里空空如也。屋子里亮着灯,似乎有人在喝酒。
一个男人道:“今天这买卖轻省,要是都是这样划算又好弄的买卖,咱们早发了。”
另一个妇人道:“要说轻省,这还不算轻省的,很多年前我做一次比这还轻省的买卖。果然还是老主顾够意思,买卖又轻省酬劳又多。”
墨九一脚踢门进去,里面的两人吓了一跳。两人一男一女,女的胖且年纪大,男的倒是看上去年轻。
“你…你们是谁?”妇人颤抖着问。
荣直三下两下把他们绑起来,墨九则快速翻遍整个屋子,包括院子里所有旮旯,都没有发现信娘的踪影。
“说,人在哪里?”墨九一脚踢在男人的身上。
妇人眼珠子乱转,“姑娘…什么人,我家里就我们母子二人,你说的是什么人?”
男人也跟着喊,“你们私闯民宅,我们是可以去官府告你们的。”
此处确实是民宅,但这条巷子鱼龙混杂三教九流都有,这对母子可不是简单的平民。
“不说是不是?”墨九毫无耐心地端起桌上的油灯,照着那妇人的脸上晃了几圈,“想不想尝尝热油淋头的滋味?”
妇人吓得哇哇乱叫,“姑娘…我们就是普普通通的平头百姓,真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你们夜闯我家,这还有没有王法了…啊…”
滚烫的热油瞬间泼在她的头上,那灯芯还在烧着,她整个头都烧了起来。“啊…啊…啊!”
男人也跟着尖叫起来,吓得面无人色。“娘…娘……”
“说不说?”
“说!我说!”男人吓得屁滚尿流。
墨九随手抛了一床被子过去,妇人头上的火灭了。虽然只是被火烧了一会,但她的头发已经快烧没有,脸上又是水泡又是焦黑别提有多恐怖。
男人瘫倒在地,抖得厉害。
“说,人在哪里?”
“在…在,在天香院。”
天香院,那是大京的一座花楼。那花楼档次不高,就建在码头附近,接的客人都是一些下九流的人。
墨九自认自己从来不是一个善心的人,然而就在此刻她觉得自己真是太善良了。曾经她客观地以为生母的死虽然可悲可怜,却也有可恨之处。
没有一个女人愿意容忍自己的丈夫养外室,夹在别人婚姻中的女人谈不上有多无辜,可是她没有想到于氏居然会烧死自己的生母。
还有信娘。
刚开始她以为是歹人临时起意,往深一想便觉得太过巧合。寻常拍花子的人,要么是在人多又杂的集市花会上拐走落单的孩子。在市井里拐孩子的人势必要提前踩点,所以她猜此事或许与大房有关。
他们才刚搬离成府,大房那边居然这么给他们一个下马威。信娘还是一个孩子,且是一个同他们有着血缘关系的孩子。
她果然还是太过善良,太过高估那些人的良心。
那妇人痛得差点咬断自己的舌头,一直在地上打着滚。荣直的剑指着那男子,那男子连动都不也再动。
墨九俯睨着那妇人,慢慢弯下腰身。
她盯着那妇人的脸,一字一字,“我记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