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样的想法很快破灭。
她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三天, 家里来了一个女人,那女人身后带着两个力壮的婆子。从那女人的口中她才知道, 生母并不是父亲的妻子,而是父亲养在外面的外室。
而那个趾高气昂的女人,才是父亲的妻子。
在这样的时代,嫡妻是有权利处置自己丈夫的任何一位妾室。妾室等同于货物一样,是可以随意发卖和处置的。
那个女人给了生母两条路,一个是生母自行了断, 她会被抱进府里抚养。另一个是把她弄死,而生母则要离开父亲自生自灭。
最后生母选择了第一个。
然而在生母死后那个女人并没有兑现诺言, 她根本没有被接到所谓的府中抚养。
一晃二十一年过去,在她下山当暗卫的那几年中她曾经试图找过那个女人,却一无所获。原来成家远在定北, 怪不得她找不到任何的蛛丝马迹。
她其实并不是很想找到所谓的亲人,三年以前她或许还愿意费一些心思去找。在这三年中和母亲生活在一起,她已经知道有人真心疼爱的滋味,所以她对于自己的来历已经完全不在意。
世间之事大抵如此,你费心去找的东西怎么也找不到,当你放下的时候它反而会出现在你的面前。
她和成家人还真是孽缘深重,重到让她觉得命运在捉弄人。
刘氏送走于氏后,看到了她。对于这个外甥女,刘氏现在是怎么看怎么喜欢,真心真意的把她当成自己的孩子。
“刚才那位夫人就是大舅母吗?”墨九问。
“对,她就是你的大舅母。”刘氏有心让她知道府里的人,便细细说了一下大房的事。于氏是成老夫人妹妹的女儿,自小就是养在成府的。
成林身为成国公府的世子,成国公当然不希望儿子娶一个父母双亡的孤女,所以成林早年是有婚约在身的。
“那位叶家姑娘真真是个好姑娘,只可惜叶家出了事。当时先帝雷霆之怒,下旨满门抄斩…”
墨九心一动,叶家?
那不就是成府以前的左膀右臂之一的叶家?
“叶家出事后,大伯转头就娶了自己的表妹,也就你的大舅母。”刘氏感慨着。
墨九问道:“我听说大舅舅和大舅母十分恩爱,院子里连一个妾室都没有。”
刘氏的脸色变得有些复杂,“确实没有妾室,通房倒是有两个,不过你大舅舅也不常去她们的屋子。早年好像听说是外面养了什么人,不过都是捕风捉影的事,后来也没怎么听人说起过。”
那外面养的人,自然是墨九的生母。
看二舅母这个样子,显然连成世子在外养的人是谁都不知道,更不可能知道她生母的身份。她记得当年于氏给生母选择时,生母在听到要被放出去自生自灭时的表情,那是一种比绝望与恐惧交织在一起的情绪,仿佛离开那座宅子就活不下去的模样。
如今想来,生母无论是说话还是举止都很符合大户人家的小姐做派。
所以生母到底是不是叶家的那位姑娘?
她来成家也有些日子了,还从未见过那位大房的大爷。她不会忘记生母在提到那个男人时脸上的温柔和爱意,更不会忘记生母抱着她等待那个男人时眼中的期待与渴望。
只是直到死,生母都没有见到那个男人。
夜色掩盖了所有的浮华,自从三年前她的身体严重受损以来,她还是第一次夜间行动。养了三年的身体虽说改善了一些,但总归是亏损得太厉害,她不可能恢复成以前的功底。
不过她再是不如从前,潜进大房的院子倒是不在话下。
今天似乎很幸运,成大爷就在正房里,而且她隐约听到房间里一男一女的声音。女的是于氏,男的应该就是成林。
“为什么不可以?不是说已经真相大白了吗?”于氏尽力压制着音量,语气十分的焦急,“我一直拖着恭儿的亲事,就是想等家里的爵位下来给他聘一位高门贵女。还有庆儿,他年纪也不小了,寻常人家像他这般年纪的男子早已娶妻生子…”
成林道:“你当我不着急,陛下一直按着折子不发,我总不能去催吧。”
“什么陛下,谁不知道做主的是摄政王!他可是我们成家的外甥,哪有外甥不向着舅家的,你可是他嫡亲的舅舅!”于氏低喊着,声音有些尖利。
成林似乎有些烦躁,“我们在定北多年,他的性子我是半点都摸不透。且不说爵位的事,就看他对音儿的态度。音儿都是老姑娘了,他就这么一直晾着我们,我真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房间里沉默下来,夫妻俩没有再说话。
墨九猫在窗户下面,其实也不是很能理解瑞王的行为。都是外甥偏舅,瑞王都把成家人弄回大京了,为什么一直不恢复成家的爵位?
别扯什么天子陛下的,皇宫里的那位小皇帝可没这么大的本事。
过了一会儿,她听到于氏低声说了两个字:账册。
“夫君?你说会不会是因为那本账册?”
“你个妇道人家知道什么?”成林怒道:“翁家摆了我们一道,害得我们成家被流放了那么多年。瑞王是我们成家的外甥,他难道还会向翁家不成?”
“既然如此,那他为什么一直拖着不肯把爵位归还给我们?”
不止是爵位,成林的两个儿子也没有什么正经的差事。虽说京里的世家们都还卖成家的面子,但是其中很多人都是在观望。
瑞王的态度决定一切。
“行了,这事轮不到你个妇道人家操心,我心里有数。”成林不耐烦地拂袖,听上去像是要离开。
于氏好像是拦住了他,“夫君,还有一事我想同你说说。”
“说吧。”
“是这样的,母亲给二房的晴姐儿谋了一门亲事,我瞧着是顶顶好的。对方是原来的皇商卢家,那卢老爷虽说年纪大了一些,但家产十分殷实,晴姐儿嫁过去就能享福。”
“嗯,这是好事。”
“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我瞧着弟妹那里似乎是有些不乐意,还有晴姐儿居然说出不想嫁人的话来。”
“什么?她们有什么不同意的?”成林的语气很是不耐,“难不成要让别人笑话我们成家的女儿嫁不出去?”
“可不是呢,晴姐儿要是一直住在娘家,音姐儿的名声也会受影响。他们只想着自己,压根不考虑我们大房,亏得我们一直把他们当亲人,也不嫌弃他们一房老的老残的残白养着他们。”
“哼,这些事情自有母亲做主,轮不到他们胡来。”
听上去这个男人十分不咋地,墨九想。
她倒是没有对自己的生父抱有什么样的幻想,只是渣成这个样子还真让人有些想不到,当年生母至死都没有等到他,说不定那时候他根本就知道自己的妻子会去那座宅子。
屋子的门口走出来一个中年男子,看上去人模狗样颇有几分世家子弟的贵气。没有人到中年的肥胖,身材倒还算挺拔有型。
于氏含情脉脉地送出来,明显想挽留他。
他声音冷淡,“回去吧。”
于氏的眼中的光从他消失在院门口时一并消失,含着情的眼神慢慢变得阴狠,“小贱人,我看你能得意到几时。”
她口中的小贱人,应该是什么姨娘通房之类的女人。
墨九觉得很讽刺,自己怎么就和这样的人家有关系了。她宁愿自己的父母是普普通通的百姓,宁愿他们穷到养不活自己而把自己卖掉的,她也不愿和这样污糟恶心的一家人有血缘关系。
二房还是分出去的好,免得被大房给欺负死,而她无论如何也不会认这样的家人。
在这个世道生存首先是要有钱,再者是要有权。若不能二者兼有,只有其一也可。她以前倒是攒了不少的银子,还有瑞王赏的那一万两白银。
不过在三年前,她把那些东西都留给易白了。
那时候她以为自己死定了,谁能想到她居然还苟延残喘地活了下来,而且还回到了大京。命运这玩意儿真是喜欢捉弄人,尤其喜欢捉弄她。
她总不能现在跑去瑞王府找易白,然后把银子要回来。这么做且不说身份暴露的问题,万一被瑞王知道了,她这个途中逃跑的属下可没什么好果子吃。
三年前的瑞王已经很可怕,更别提现在的身为摄政王的瑞王。
然而理智这个东西有时候是会装死的,等她自己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已不知何时出了成府,更不知何时到了瑞王府的门前。
瑞王府的门口真如那些人所说挂了九个大灯笼,这些灯笼又红又亮将王府的门口照得亮如白昼。
三年前皇陵之中肯定发生了什么大事,要不然瑞王这样的男人怎么会信奉邪祟之说在府门口挂灯笼。
她撇了撇嘴,悄悄绕到王府的后门。
后门清幽多了,漆黑一片的环境才适合她这样的夜行者。她望着那高墙脑子里像是有两个小人在打架,一个说进去看看吧,不靠近的话就不会被发现。另一个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有时候再见不如怀念。
可是身随心动,在两个小人还在打架争执的时候,她已经轻轻跃过高墙像一只猫般敏捷地落在王府的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