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三年不见,他有没有什么改变?
她肯定是改变许多,长高了成熟了,再也不是当年那个下山的小姑娘。老头见到她一定很欣慰,欣慰她没有辱没他的托付。
午夜子时,她悄悄起身。中间的那碗水四平八稳,荣直双手放在胸前睡得一如他本人一样严肃认真。
外面很冷,她披了一件祅子。
院子里站着一个中年男人,身高七尺相貌平常,眼神细长而凌厉。望过来的时候像能看透人心,丝毫没有长辈见到晚辈该有的温情。
“师父。”
“阿九。”
来人正是她家老头,赤苍。
“师父我好想您,您老人家怎么下山了?”
赤苍看着她,她易了容不见原本的面貌,但身量较三年前确实长高了许多,“长高了,是大人了。”
“师父,您是专门来看我的吗?”
“不是。”赤苍道。
墨九心下也说不出什么失望,老头的性格有一说一从来都不会说好听的话。她知道老头不是一般人,他有许多的秘密。
他每隔一个月都会下山,他从不和她说自己的事情。她唯一知道有关他的事情是他曾经有一个喜欢的姑娘叫墨儿,所以她姓墨。
不管他是谁,不管他是怀着什么目的收养她。在她心中,他都是自己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如果不是他,她早就冻死在多前年的那个雪地里。
“那师父您是下山来办事的吗?”
赤苍背着手,“是。听说你最近在瑞王身边当差。”
“对啊,我办差办得好,瑞王很赏识我。师父您放心,我不会给您丢脸的。”三年不见,其实是会有些隔阂。
“那就好,你们来荣府是不是找一本账册?”
她心下一沉,没有否认。
师父之所以让她替瑞王办事,是因为他欠成皇后的人情。说到底师父真正要还人情的不是瑞王,而是成皇后。
“账册找到后,交给我。”
“师父,我现在是替瑞王当差,而且不是我一个人。”
“这个你自己想办法,总之账册不能交给瑞王。”
“是。”
她心情复杂,惆怅不已。
三年不见,她以为她和老头的重逢应该是在鹧鸪山。
她甚至幻想过自己归去的那一天,披星戴月顶着寒风和雪花,推开那扇松木栅门。而老头正在煮酒,看到她无比的欢喜。他会从她的手中接过行囊,然后他们围在小炉前一边喝酒一边听她说山下的经历。
他来得忽然,去得忽然。
她裹紧袄子站在寒风中看着院子门檐下被风吹得摇来晃去的灯笼,从没有这一刻,她觉得灯火是这么的冰冷。
师父……
这些年把她当过亲人吗?
第30章 中招
世间之事有时候像是一个悖论, 人总爱自欺欺人。你明知道真正的答案,却希望得到自己期望的那个答案,所以糊涂一些未必不是好事。
墨九想, 如果她没有和老头提前重逢该有多好。那样她可以假装自己还有归处, 假装还有人在等自己。
然而突如其来的相见像是凛冽的寒风,吹散她心中珍藏的那一片温情。遥远的鹧鸪山,那深掩在林中的小院子,此时怕是冷冷清清空无一人。
没有人等她,没有人翘首以盼她的归期。
师父自那一夜之后再也没有出现,她知道在自己没有找到账册之前他应该都不会来找她。所以他的现身, 只在账册, 而不是她。
有时候她会想, 她这一世活成这样是为什么。
意兴阑珊之后, 是对任务的消极怠工。她不再积极摸黑去找账册, 懒懒散散地待在院子哪也不去。侯府的下人以为她生病人,韩氏那边更是长长松了一口气。
韩氏心疼银子, 这些天墨九和荣直见天的出去玩,她少则给几十两,多则一百两,实在是有些吃不消。
墨九这一病,缓了她的燃眉之急。
侯府的下人们嘀嘀咕咕,说什么到底是乡下人, 穷身子享受不了富贵命。这才过了几天好日子,人就病倒了。
荣直取饭回来时, 看到的就是她一副精神不济的样子。百无聊赖地坐在窗前,也不知是在看什么。
她没有回头,语气蔫蔫, “易白,你恨你的父亲吗?你有没有对他失望过?”
他走到她的身后,视线落在她的头顶。她的头发散着,很容易看到头顶上的两个旋。世人说头顶两旋的人聪明又固执,认定的事情不会轻易改变。
“没有恨过,也没有失望过。”
她慢慢回头,仰望着他,“怎么会不失望?你以前是侯府嫡子,在成家没有出事之前,你母亲稳坐侯夫人的位置,那时候你一定过得很开心。后来你父亲为了与成家撇清关系同你母亲和离,还扶正妾室为妻,连你嫡长子的名分都给了别人,你真的不恨吗?”
“不恨。这世上有的父亲只是空有一个父亲的称谓,事实上却同你从不亲近。他高高在上俯视着你,你对他怎么可能会有孺慕之情。”
“果然像我们这样的人,各有各的悲哀。”她低叹一声,神色黯然。
她的上一世,她的这一世,似乎都和亲人无缘。她以为人心皆肉长,这么多年共同生活,师父早已把她当成亲人。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或许比她想的要残酷。
所谓的五年还债,是不是师父的借口?师父的根本目的,是不是从头到尾都在成家的账册?她不愿意怀疑,更不愿意接受自己只是师父手上一颗棋子的事实。
那么多年的相依为命,那么多年的春夏寒暑,是不是只是她一个人的美好回忆?于师父而言,从始至终都不过一场算计?
如此想着,心下一片荒芜。
“你说过我们是朋友。”他说。
是啊,他们是朋友。
她自嘲一笑,“我没事,就是天气越来越冷我懒得动,可能是想起过去的一些事情有些伤感。还没有问你,最近账册找得如何,可有什么眉目?”
“没有什么线索,该找的地方都找过了,并没发现任何的蛛丝马迹。”
如果这么好找,瑞王早就让人找到了,不可能会拖到现在。不在荣侯的手上,韩氏那里也没有,库房也没有。还能在哪里?
“你母亲会不会把东西埋在什么地方?”
“我们能想到的,荣方也能想到。他是这个府邸的主子,他应该早就让人翻过。”
她点头,“你说的没错,他又不傻。这么多年了,恐怕这侯府都已掘地三尺。王爷的消息可靠吗?东西真的在你母亲手里?”
他坐到她的对面,看着她盘腿的姿势。“事过多年,翁家灭门,谁也不知道这个消息到底可不可信。但除了这一条线索外,没有其它线索。”
“也是,叶家人全死了,翁家人也死完了。只有成家人还活着,东西不在他们的手上,也只有你母亲这一条线索是有迹可查。”
她想起师父,想起成皇后。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情值得师父费尽一生的心力帮助成家,成皇后真的有那么好吗?一个荣侯,一个师父,前者是感情后者是人情,居然都这么死心塌地。
“王爷要是身体好,哪有三皇子和四皇子什么事。”
他呼吸微变,“世上之事,哪有如果。”
“是啊,没有如果。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还是继续找下去?我总不能一直装病,万一再找不到我是不是病就好不了?”
“暂时只能如此,好在侯府最近事多,他们一时顾不上我们。”
韩氏巴不得拖他们多一些时间,只是眼看着冬雪将至,他们不可能还待在侯府。要是再待下去,恐怕会引起怀疑。
她私心里希望这次任务失败,这样她就不会纠结是把账册交给瑞王还是交给师父。从基本的原则上讲,她肯定是要交给瑞王的。
但是师父…
“我刚才好像听着,似乎外面很热闹。”
“荣二同汪氏女大定。”
“动作可真快。”
又是一个倒霉的商户女,明知道侯府频繁让庶出的子弟迎娶商贾之女目的不纯,偏偏还有想高攀的人家愿意结亲。
前有薛氏后有杜氏,再来这个汪氏,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一个为权为势一个图财,其实大家都揣着明白装糊涂。
人哪,还是含糊些的好。
侯府上下人仰马翻,大定过后订下婚期。日子定得近,两家人各有所图都不希望夜长梦多。大定过后半个月,便是大婚。
大婚之日,杜氏热情邀墨九前去观礼。墨九以自己身上还有病气为由不太愿意去,杜氏道病气还得喜气冲一冲才好。
她还是拒绝,谁料杜氏哭起来。说是上回簪子的事误会她了,还说因为簪子的事被韩氏狠狠训斥过。又说自己是庶子媳妇在这府中过得如何的艰难卑微,说对不起她,对不起死去的薛氏。
对方哭得她头疼,其实仔细一想,她并不是不能理解杜氏。最后想了想,左右自己心情不太好,索性去凑个热闹。这古代人的成亲礼,她还没有看过。
汪氏并不像荣老二说的那样又黑又矮,就是个子不太高五官寻常了些,皮肤不像一般的世家女子那样吹弹可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