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你二嫂家起河塘,送来五条红鲤鱼,大伯娘做最拿手的荷包红鲤鱼给你吃。”
身材圆润的季大伯娘眼见着绮芳从当初跟在哥哥身后怯生生喊人的小娃娃,长成如今花一样的大姑娘,拿她当亲女儿,最是疼爱她,知道她要来,在厨房忙碌了一上午,把看家的本事拿出来,就为了做顿好吃的给她补补身体。
岂止补身体,绮芳觉得都能补出鼻血,这是她来这里之后吃到的最丰盛的一餐。
大伯娘虽然没有大厨的专业手艺,但自家出品的食材新鲜味美,一桌农家宴有后世高端宴席比不过的好滋味。
红鲤鱼加一点香菇清蒸,头尾高高翘起,看起来确实像个大红包,鲤鱼肉质丰腴,味道更是一绝,入口满嘴鲜香。
自家散养的鸡肉质紧实,用老山参清炖,滋补身体最好了。还有最富地方特色的刀板香,切片后放在山笋上入锅蒸,口感肥而不腻,山笋入了肉味,堪比肉香。
绮芳面前的小碗被堆得满满的,大伯娘还在不停地给她夹菜,“我们芳芳小脸都快瘦没了,反正你现在休学,在大伯娘家多住几天,大伯娘给你把肉全都补回来。”
要这么个吃法,估计肉能翻几倍地补回来,直接补成个大肉球。现在大家都刚刚脱贫,今天这一顿的丰盛都快赶上年夜饭了,不能把大伯娘家吃空,绮芳开口拒绝,“我跟着三哥去省城送货,先不住了。”
妹妹说到送货,余凌霄想起有件事情没做,“大家手头现在都不宽裕,省城代销的人能周转开的没几个,这批货可以让他们先押一部分钱,等货卖出去之后再把余款补足。以后量大,是代销,还是一次性按进价结清货钱,到时看情况再说。虽说都是多年的熟人,协议该签还是要签。”
余凌岳点头同意,“当年连片纸都没从家里拿出来,以前的协议都没了,等回去之后让爷爷现写一个吧。”
季大伯笑着揶揄道:“你爷爷为了显示文采,兴许能弄篇八股文出来。”
想起找爷爷给酱油坛子设计个字体,他写字之前寻觅称心的砚台和好墨就用了四五天,三兄弟沉默。
他们也写不好,大伯没教过他们这些,龙城有专门给人写契约的,实在不行就找人代写吧。
不是还有我吗。
绮芳不好把话说满,“我帮你们拟吧,老师教过我们公文写作,这个我倒没忘记,协议也是公文的一种,我写写看。”
宠妹狂魔的三兄弟见妹妹胸有成竹的样子,用行动表示鼓励,急着把饭吃完,清空桌子,准备好纸笔,围在妹妹身旁童。
起草个简单的合同对余绮芳来说根本不算个事,有哥哥们口述信息,按照他们的意见,绮芳也隐晦地提醒下哥哥们没有注意到的方面,简洁明晰的买卖合同很快拟好,定金支付,交货方式,买卖双方权利义务,纠纷的解决都罗列得一清二楚。
众人拿着通读了一遍,余凌霄、余凌岳面露惊喜,他们的宝贝妹妹竟然有这样的才能,实在是没想到。
余凌峰一巴掌拍向绮芳后背,“我算知道你偏科有多严重了,语文学得这么好,数学就考三十分,后腿就是这么让你拖折的。”
我怎么知道原主怎么学的,我哪里是语文好,我明明是法律学得好。
不过吗……绮芳姣好的面庞扬起笑容,总算能给家里帮上点忙了。
第七章
周一一早天还没亮,余家众人除了小娃娃们都起了床。彭家荣敲开绮芳卧室的门,见女儿为了出门换上新做的粉色衬衫,亭亭玉立地站在灯光下,想起她那做过举人的太爷爷小时候教她念过的那首叫《新荷》的诗,“半在春波里,芳心卷未舒”。
余家的小姑娘长大了。
从裤兜里掏出用手绢裹起来的钱票,递给绮芳,“卖酱油的收入家里要入账,不好随意动用,这是妈的私房钱,有喜欢的东西,别舍不得钱买。你第一次去省城,跟紧你三哥,别走丢了。”
母亲的心细腻温柔,五十块钱不知道攒了多久,绮芳不想接这个钱,“奶奶昨晚给我钱了,我又不买什么,花不了那么多。”
“奶奶给的是奶奶的,省城的新鲜东西多,我前两天看冷冬梅来找你,腕上带了块电子手表,那是南方的时髦东西,龙城没有,你要喜欢也给自己买一块。两个嫂子平时待你好,有好看的布料别忘了给她们扯几尺回来,妈平时教你的都忘了?这不是收买人心,你好我也好才能好上加好。”
只有亲妈才能这么为你着想,找不到理由拒绝,默默接过母亲塞过来的钱,绮芳心想要是短时间内回不去,老跟家里人伸手要钱不太好,她也应该想办法挣点钱了。
简单吃过早饭,绮芳跟家人去了龙城外的江边码头。
这次船上要装货,余家小船只是代步工具,派不上用场,需要用专门在江上跑的大船运输。
龙城是乡土社会,各种亲缘关系结成紧密的纽带,船老大是余家的熟人,奶奶周莲漪干兄弟的儿子,兄弟中排行第八,大家都叫他吴老八,从小跟着哥哥们在江上走货,驶得一手好船。
吴老八脸被江风吹得黑红,说话声音洪亮,跟余家人朗声道:“我老八的水平你们还信不过?到了地方要是碰碎了一瓶你们来找我,我负责赔。”
“赔什么赔,我们还信不过你吗?货我们不担心,就是我家芳芳身体刚好,要是路上不舒服,你多照顾些。”周莲漪不放心地叮嘱。
“您就放心吧,有我在,孩子保证给你安安全全送回来。”吴老八满口答应。
货船驶出码头,龙城的城门渐渐远离视线。这个身体本是水乡女孩,绮芳并没有晕船,哪怕吴老八新装的柴油发动机的货船在江面上颠簸得厉害,身体也毫无不适的反应。
脸庞微扬,绮芳深吸一口清晨微凉的空气,困倦一扫而空。晨光微露,两岸深绿色起伏的高山一掠而过,不知名的鸟儿清脆的啼鸣盖过了马达的突突声,寂静的水面渐渐被声音唤醒。
欣赏了会风景,绮芳去驾驶舱找三哥和老八叔。说了会话,吴老八转头往右岸望了一眼,眼神微闪,戏谑道:“跟大人物同一天出门,真荣幸。”
绮芳兄妹闻声跟着望过去,紧贴着江流的岸边公路上有辆轿车在行驶,光线渐明,看那宽大的车身,绮芳一眼认出是辆老式红旗车。
就听身旁三哥狠狠地啐了一口,“出门没看黄历,晦气。”
见妹妹有些不明所以,想着她可能不记得了,余凌峰解释,“那是给酒厂厂长配的专车,不用看正脸,那鼻子那么明显,后座左边那个就是佘建国,走这条路,目的地估计跟我们一样,也是去省城。”
前段时间被关在家里,很少出门,这是绮芳第一次遇见佘家人。红旗车车速不快,跟船速差不多,朝阳的光线从车的右侧照进车窗,直接把靠坐在左边的人的侧影映在靠船这一侧的车窗上,那人鼻梁骨上凸起的一块很明显。
迷信一点的说法,有这种面相的人一般见不得别人好,报复心强。
吴老八消息灵通,猜到岸上那车人此行的目的,“张老表前两天跟我说,最近港城举办酒业博览会,酒厂这次奔着拿金奖去的,周一一大早出发,应该是去省城集合,再坐南下的火车过去。”
“就他们酒厂那水平能拿金奖?别是佘建国那不要脸的为往自己脸上贴金,拿钱买奖吧?”余凌峰嘲讽道。
吴老八一个劲点头,“还真有可能,自从金家倒了,我喝酒只喝乡下私人小作坊的酒。酒厂那酒也就骗骗外地没喝过好酒的,现在开放了,你瞧着吧,市面上的酒越来越多,龙城酒厂肯定要关门。
我一直闹不明白,他们要人有人,要设备有设备,咱们这里的水质也好,怎么酿出来的酒会那么难喝呢?”
余凌峰嘴角勾起嘲讽的弧度,“不看看那酒厂建在哪,说不定被诅咒了。”
吴老八附和,“你说得对,坏人酿不出好酒。”
绮芳能想明白其中的原因,国营的厂子,大锅饭,工人没积极性,佘建国只为权,心思本也没放在经营酒厂上,反正不是自己家的,干好干坏一个样。佘家把大部分精力都放在寻找那本《酒经》上,找回来,将来好靠它做自己的酿酒生意。
三人议论一翻,天彻底亮了,见岸上的车提速,渐渐离开了他们的视线,也没再关注,转而聊些别的。
这辆往省城方向行驶的红旗车又往前开了三十多公里,江边的路依山势和江流而建,不是笔直一条,开过一个大转弯,就见前方的路面横卧了一根倒掉的大树,树身粗壮,把路给堵得死死的,要想继续往前,除非把树移开。
这两天又没刮大风,也没下大雨,好好的树怎么会倒在路上?车上人不是不纳闷,难道有人要截道?
这里距离省城这么近,虽然周边没什么住家,但治安一向很好,哪有人敢做拦路抢劫的勾当?说是有人半夜偷伐木材,没来得及运走的可能性还比较大。
坐在副驾驶位置的秘书小何殷勤道:“厂长、王科长你们稍等一下,我和老徐下车去把树挪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