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绮芳还不知道,她在余家人的心目中已经愈来愈往吃货上靠拢,倒也殊途同归。
想到给女儿准备嫁妆,余泽湃对大儿子说,“这批老抽是前两年酿着试水的,量不多,现在市场行情不错,我们可以拿出来卖了。”
余凌霄点头,“过了清明就是端午,节前上市最好。”
生意上的事情有男人操心,彭家荣想起傍晚进院子前,在门口探头探脑的刘满娣,奇怪道:“后进的刘满娣不知道怎么回事,今天见了我像老鼠见了猫,关门关得急,还差点让院门夹了脚。”
刘满娣?余绮芳差点把这人给忘了。沅沅人小鬼大,脸从饭碗里抬起来,得意地显摆,“我们今天欺负她了,可有意思了。”
“咳咳,是这么回事……”余绮芳见瞒不住,就把今天在状元街上的交锋简单复述了一遍,当然自己普法的部分精简了再精简。
暴脾气的老三余凌峰霍地一下站起来,“真是恶心人的臭虫,哥,咱们找他们去。”
余凌霄把弟弟摁回去,“逞凶斗狠是莽夫做法,你学学绮芳,有时一张嘴就能把人打败。绮芳今天做得很好,狠狠吓她一次,才能让她长长记性。对了绮芳,大哥以前没见你对这些条条框框的感兴趣,是因为伤你的人没抓到,所以才想着要多了解一些吗?”
余家人听后心里都不是滋味,看来这场意外还是把小姑娘吓到了。
绮芳眨眨眼,正愁怎么在家人面前展示自己所学,大哥就主动送来了理由,点了点头:“我虽然忘记了好些事,但广播里听来的刑法条文还是模糊记住了一些,觉得跟别人提起这些内容,很能镇得住人。等以后有时间,我再买几本书,好好学习下。”
周莲漪衰老的面庞英气不减,“奶奶支持你,市场放开是好事,但我这两年看下来,治安有些乱,骗子也多起来,上面估计要重拳整治,法律会越来越重要,学了不吃亏,不光你学,咱们家人都要学习。”
绮芳由衷地从心底升起一股敬意,老人家的睿智在精准地认清形势这一点就可见一斑,说得一点都不错,再过两年对社会各种乱象,政府确实开始有针对性的进行严厉打击,让家人提前了解些法律知识,防患于未然,她举双手赞成。
老人接着表扬绮芳:“你今天做得很对,以前是形势所迫,现在时代变了,我们余家帽子既然摘掉,要挺起胸膛做人,决不能再被欺负。”
余泽湃想起房子,沉了脸,“听说省城好多大宅子都物归原主了,咱们家的房子,跟上面反应了这么多年,把我们当年大力支持抗战的事情,都拿出来说了,才还回来这么一进。说什么其余几进都有房证,除非自愿退房,否则他们不管,这是负责任的态度吗?”
“哼,你也不看看后面几进都住着谁,跟那家人还有县长都亲连着亲,现在龙城人口越来越多,城里人多地少,房子越来越紧张,想让他们倒出房子,入嘴的红烧肉能吐出来吗?”余友渔愤愤道。
“咱们家底被掏得一干二净,现在首要的任务是把生意做起来,不急,账要一点一点慢慢算,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周莲漪一锤定音。
距龙城十余里水路的高山古寺,黑衣青年跪在其中一间大殿中央,佛灯冉冉,静夜无边,“准备得差不多了,要开始了,你们要是闲得慌,就下来看看。”
第五章
早饭过后,绮芳见三个哥哥没过江去集古村的酱园,问过之后得知,在商量卖老抽的事。
绮芳心中微动,全家人都在努力,她什么都不做等着吃闲饭有点不好意思,虽然没学过市场营销,曾经也是买买买大军的一员,在销售方面也能出出主意的。
“大哥,咱们家手里的老抽一共有多少?”
余凌霄答道:“我们一般按升算,前两年土地刚承包,交了公粮,大家手里剩下的没多少,豆子、面粉不太好弄,酿得不多,现在有1500升老抽,接下来还有3000升一年陈的酱油出坛。”
绮芳掰着手指头算账,“状元街的普通酱油一勺是500毫升,一毛五一勺,就算咱们家的质量好,价钱翻倍,最多卖三毛钱500毫升,再贵本地老百姓就消费不起了,那这批酱油最多卖九百块钱,刨除原料,家里的这么多人投进去的劳力,利润估计一半都不到吧?”
拄着下巴思考片刻,有了个想法:“大哥,我有个主意。”
妹妹难得对家里生意有兴趣,余凌霄放下手中算账的笔,老二和老三也停下手中的事,围坐在绮芳身边,鼓励道:“你说说看?”
“我看状元街上有卖苏式点心的,同样都是面食,袁奶奶的清明粿味道一点也不差,才一毛钱一个,那盒点心十个装能卖三块钱,就因为酥饼被装在纸盒里,盒子上印了花好月圆的漂亮图案,买来送礼很能拿得出手。散装酱油很难卖上高价,不如我们也分装卖。”
听了绮芳的建议,余凌霄但笑不语,老二余凌岳直接从桌底的箱子里取出一个古朴的小瓷坛,瓷坛上有隶书“余家酱油”四个字,字迹方正舒展,设计得很漂亮,余凌岳对妹妹道:“刚烧出来的,爷爷也出了份力,字是他写的,咱们这里烧瓷成本低,花不了多少钱,家里定做了一大批。”
余绮芳:“……”
你能想到的,人家已经付诸实践了。
做了这么多准备,小县城市场有限,难道……“你们不会还想往大城市卖吧?”
三哥余凌峰眼睛一亮,“你怎么知道的?我拿着奶奶给的原来为咱家销货的商家地址去省城打听,你猜怎么样?好多人都挺过来了,人不但还在,原先的生意也捡了起来。”
余凌霄跟妹妹进一步解释:“我们离省城近,走水路一个半小时就到,经营了这么多代,在省城根基打得牢,就连在沪市的名声也很响亮,余家金字招牌还在,只要品质跟以前一样,销路不是问题,现在量没上来,销售这块我们最先针对的是那些收入高,吃喝方面讲究的人,无论什么时候都不缺有钱人,确实像你说的,包装好了,能卖上好价钱。”
“端午的肉粽,老抽少不了,咱们手里这点估计不够卖,先主要供应省城。现在大米国家还在管控,民间的量有限,香醋这块要放一放,先做酱油生意。”余凌岳补充道。
目标市场、目标客户、高端品牌、分销,绮芳估计也不用再费劲地跟哥哥们讲什么饥饿营销,促销什么,人家比她懂得多太多了,难道我真是家里最笨的人?
绮芳对自己的智商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余凌峰伸手在愣神的妹妹面前晃了晃,“芳芳,学习不好,别有压力,以后三哥养你。省城现在流行南方来的乔其纱,等挣了钱,三哥给你买上几匹,给你做裙子,让你一天一套换着穿。”
得,我是有哥哥的人,还是安心做米虫吧。
余绮芳望向对面三个哥哥,大哥凌霄被作为第三代的接班人培养,能力不用说,是总揽全局的人,二哥细心缜密,对酿制技艺最痴迷,生产由他负责,三哥外向是做销售的好苗子,奶奶估计也是这么安排的,要不也不会让三哥去省城跑市场。
想想也是,有奶奶这种走一步看三步的人,关乎家业的事情早就想到所有人前面。
这样优秀的哥哥怎么没有抓住机会去上大学,更进一步呢?“大哥,我不记得了,恢复高考的时候,你们怎么没有去考大学?”
不等余凌霄答她,余凌峰愤愤开口,“前两届政审严,我们因为成分报不上名,等第三届还有人把着政审这一块,不让我们参加,我们向上申诉,等结果下来,报考时间都截止了。事不过三,没了考试的心气,不考就不考,大伯在乡下的时候,该教给我们的都教得差不多了,奶奶说了,活到老学到老,除了多读书,社会是最好的大学,将来有机会多出去走走,读万卷书不如行千里路。”
原来还有这一出,不用想就知道是谁在背后搞鬼,跟佘家这梁子真是越结越深。
余凌霄疼惜的摸摸妹妹脑袋,“大夫说你伤得不轻,以前的事想不起来不要紧,你人好好的比什么都强。”
“嗯,大哥我会好好吃饭,多长点肉回来。”余绮芳善解人意地回应道。
这话听起来怎么像是沅沅他们三个小家伙的口头禅?余家三兄弟内心复杂,有“饭桶”妹妹要养,还是赶紧努力挣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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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城酿酒厂厂区东侧有一处草木葱茏的所在,这里原先是金家拆巨资修建的园子,在当年大火中保留下一角,现在佘家一大家子就住在这里。
夜有点深了,堂屋的紫檀木椅子上坐了个精瘦的老头,下手是个敦实的国字脸的中年人,穿一身薄料中山装,从长相上看不出来,其实两人是父子。
老头喝了口今年新上的明前龙井,对儿子说:“余家最近动作不小,看来是瞅准时机,要重整家业了。”
“用不用我安排人做点什么?”中年人国字脸上露出算计的表情,“个体经营这块,虽然今年给发了证,可到底应该怎么弄,上面其实也没什么章程,很容易跟投机倒把搅到一起,给他们按上这个名头,余家这辈子都别想翻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