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不耐烦地摆摆手,皱眉看向儿子,“你这人其他的先不说,连眼前的局势都看不清,这么多年的厂长是怎么当的?你难道看不出来?我们当年没把余家弄死,现在不是十年前,已经没机会了。你现在不应该想着怎么给余家使绊子,而应该防着余家怎么报复咱们。”
“报复?就凭他们?此一时彼一时,余家早不是当年的余家,能翻出什么水花来?”中年人面露不屑,语带轻嘲,并没把余家看在眼里。
老头摇头,“你以前跟余家打交道少,不了解这家人,余友渔那老家伙不足为惧,你可别小看了周莲漪。周莲漪她爹当年为了给干儿子报仇,能追在仇家后头整整十年,长江各个水道翻了无数遍,直到仇家人头落地才肯罢休。
周莲漪是她爹当年全力培养的接班人,论心性能力一点不比男人差。余家二老当年做得最对的一件事,就是为余友渔这个独子求来周莲漪这房媳妇。你看着吧,余家有她在的一天,早晚都能重新站起来。”
“我们又没把他们怎么样?余家又不是金家。一个都没少,不活得好好的吗?”
“像她那个爹,记仇是肯定的,耐性也一样好,以周莲漪的做派,她不会明面上跟你对着干,她会在背后一直盯着你,一旦你露出颓势,她绝不会放过机会,所以,我们不能掉以轻心。”
老头说了这么多,有些烦躁,转了话题,“先不说余家,你这次去港城参加酒业博览会能待多久?”
“省轻工业厅带队,连参会带考察,行程不紧,估计有半个月时间。”
老头起了点兴趣,抬起眼皮,问道:“过关走陆路口岸?”
见儿子点头,老头低头沉思了一会,“我记得听你说过,陆路口岸走货比较多,检查得不严。我收拾了点东西,你想办法带过去,小心点,别被抓到,找个信誉好点的,给估估价,要是价钱合心意,就出手吧。现在一天一个样,大家都奔着钱去,手里多准备些现钱,我们也可以早做打算。依我看酒厂早晚有承包的一天。”
老头停顿片刻,一双小眼睛迸射出势在必得的光芒,“龙城只能有一家酒厂,它必须姓佘。”
中年人会意,点头道:“您放心,我打听过,那边拍卖机构是国外的大公司,保密工作做得不错,价格也给的比咱这边高多了。一块不大的翡翠都能拍出十好几万。”
“先拿余家的东西试试水,金家的太贵重了,等等再说。这事别告诉你老婆,你那几个弟妹也别说,越少人知道越好。”
“爸,你放心,我不会说出去。”
省城东郊一处隐蔽的农宅,院子里站了几个人,为首的背对众人,背影瘦瘦高高,声音寒凉,“消息过来了吗?”
“说周一出发。”下面一人答道。
“很好。”那人勾起嘴角,背对众人的面孔上露出玩味的笑容。
作者有话要说: 开篇做铺垫,节奏慢一些,请稍等。
第六章
余绮芳头上的伤口又养了几天,差不多好全了,家人松了口,外出不再限制她。于是央着三哥带她过江去集古村玩,沅沅、潮生还有润生三个想外公、外婆了,闹着要一起去。
玉春江上的跨江大桥年久失修已经没法通行,来去江两岸得靠摆渡,余家有自己的小船,平时停在家门外宽阔的水面上,外出解开绳索划起来就走,绮芳笑称,这是水上自行车。
龙城的城门可以水陆两栖通行,供小船出入的城门洞高丈余许,出了城门洞再往前划五百米就进入玉春江的主水道,过了清明,玉春江进入丰水期,他们出来的早,江水映着朝阳,金晃晃一片。
润生撅起屁股,小手去勾江水,嘴里大声念叨:“捞金子,捞金子。”
“金子”哗啦啦从手指缝溜走,小手对着太阳照呀照,“欸?怎么没了?”
绮芳忙护住他别一头栽到水里,还要看着潮生和沅沅两个要跟着玩水的,一时手忙脚乱,连风景都忘了看。
好不容易把三个小家伙安抚住,见三哥已经划过江,小船正路过一片荷塘,人坐在船上,视野跟荷叶齐平,真正体会了一回“接天莲叶无穷碧。”
“三哥,停一下,我摘点荷叶。”荷叶可是好东西,荷叶饭,荷叶鱼,晒干了还可以泡茶、做汤,都能派上用场。
满足地摘了一大捧荷叶,又摘了几个给沅沅三个扣在脑袋上,顶着荷叶的小童自以为别人看不见,盖住眼睛装植物,“姑姑,你看不见我。”
“哎呦,是谁把我们潮生变成跟荷花精了?”
“沅沅也是荷花精。”小丫头不甘落后。
“姑姑,姑姑,我是……是莲藕精。”润生看着自己藕节般的小胳膊,真就这么认为的。
一路嘻嘻哈哈,转过一道河湾,眼前忽现壮观的巨缸群,黑黝黝的粗壮缸身,整齐地排列在河岸边空阔的场地上。
余凌峰想到妹妹记忆不全,耐心地给绮芳普及家族酿制酱料的过程,“我们家酱油用的是唐方,选质量最好的黑豆酿造,程序最繁琐,最关键的头七天发酵期,温度必须控制在四十度,这样发酵过后的豆子才能保证最好的营养和口感。所以前段时间最累,这个季节温度低,不能断火,一直得有人看着,现在豆子已经加粗盐封缸,等雨季过了,就可以晒酱了。”
见妹妹听得认真,又接着补充,道:“咱们家作坊以前在城里,酱园贴着城墙也在南岸,可惜都不在了。早先就爷爷和奶奶的户口重新迁回城里,我们其他人户口没挪动,方便承包土地,这片河滩就是我们家承包下来的,作坊和晒场都在一起。
你可别小看了这里。晒酱的场地要具备“日晒夜露”的条件,光照要充分,夜晚水汽重新汇集,能让豆子中的营养充分分解,才好出极品酱油。这片滩涂地两样都占了,现在家里没钱,等以后有了钱,我们把周边剩下的土地都承包下来,酱缸连成排,那场面才壮观呢。”
传统酿造技艺让绮芳颇感好奇,对家族的产业多了份与有荣焉,指着粗陶缸问道:“这个缸这么大,是特制的吧?”
余凌峰遗憾地摇头,“咱们家以前的那才是特别烧制的酱缸,缸的质地也影响酱油的质量,可惜连着咱们家作坊一起都被人砸了,现在能做酱缸的老手艺人没剩几个,二哥前些天找到一个,但是活慢,烧好我们需要的酱缸,不知道要多少年。”
现在这片酱园绮芳看起来已经很大了,但在余凌峰眼中还够不上规模,绮芳能想象在余家鼎盛时期,酱园会是何等样貌。
正说着话,沅沅眼尖,看见一带着竹帽的高壮身影,一把掀开盖头的荷叶,握住荷叶梗冲岸边使劲摇动,“外公。”
亲弟弟润生跟着喊,“外公。”
二哥的儿子潮生则叫,“大外公。”
堂姐妹嫁给亲兄弟,也是一段佳话。季家世代居住在集古村,出产的水稻和豆子专供余家,余家厚道,丰年不降收购价,灾年也多有帮扶,数代人交往下来,感情亲似一家。
当初余家落了难,本家都避得远远的,生怕遭牵连,是做村支书的沅沅外公仗义帮扶,暗中筹谋将余家一大家人安置在集古村,余家才暂时有了落脚地,躲过当年的风雨,感念季家危难时刻的帮助,周莲漪做主,小辈凑成两对,两家自此亲上加亲。
季大伯是个精明能干的中年大叔,见到绮芳面露慈爱,“芳芳遭了这一场大罪,瘦了一大圈,你大伯母在家里杀鸡呢,要给你补身体,一定要多吃点。”
“那我中午要吃两碗饭。”都是自家人,绮芳也不客气。
“走喽,回家去。”季大伯呵呵一笑,把润生架在脖子上,又捞起沅沅和潮生一左一右抱在怀里,带头往家里走。
集古村的房屋修建得虽然没有龙城的房子那么讲究,也是一水的白墙灰瓦,掩映在池塘稻田中,别有一番乡野风趣。
季大伯的家格外大,坐落在一处缓坡上,院子里已经有人在忙碌,大哥和二哥两口子昨天没回家,老抽急着封瓶,包装后就要给省城送货。
绮芳跟季大伯娘打过招呼,也上前帮忙,用牛皮纸绳给封口绑上一层红封纸,包装好的酱油瓶子装在特制的木箱子里,防止运输途中碎裂。
见干得差不多,绮芳停下来问道:“三哥,是你负责去省城送货吗?”
做了多年兄妹,绮芳的心思余凌峰怎么看不出来,“你想跟着去?”
“可以吗?”
余凌峰摸摸光滑的下巴,故意吊人胃口,“也不是不可以……”
绮芳立即会意,“三哥,我给你做好吃的,你喜欢吃肉,我可以给你做粉蒸肉,荷叶蒸肉,马蹄肉丸,藕合酿肉……”我还可以给你上法制教育课,但是我必须憋着。
季秀珍瞪了小叔子一眼,推绮芳进屋,“想去就去,家里不拦着你,他逗你呢,你进屋看看你大伯娘都做什么好吃的了,你三哥的胃今天就能满足。”
“三哥你真坏。”绮芳冲余凌峰挥挥拳,转去厨房,不等进门就闻到满屋香气,“大伯娘,我闻到鱼的鲜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