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终是在最后关头找回自己残存的一抹人性,长长叹出口气,仰头道:“你伤太重,不宜用力。对不起,真的是我的错。”
于是钟离思一挥手,卯足了劲一巴掌拍在自己后脑勺上——晕了。
所以她头痛欲裂。
她倒是晕了,萧祁墨却是一身的火,只得仰头对着月亮无奈一笑。他伸手轻轻捏了捏钟离思那张欠揍的脸,又拉过长袍将那人盖住,自己纵身跳进了那弯冰凉的河水中……
*
永顺九年,四月,永顺帝突然病逝,瑞亲王萧祁墨登基,改年号为不离。消息一经传出,震惊天下,一则震惊他是怎么当上皇帝的,二则震惊他取这个年号,既没能彰显出他才高八斗的学士,又没有半点深意。
离思听到时,也觉得好笑,不离?这老十九跟谁不离。
这也是她当山大王的第四年,日子过得平淡无奇、索然无味。尤其是面具男留下一束金盏菊和一封信再也没露过面后,她更是过得恍恍惚惚的,觉得人生无味到了极点。
至于那封信,钟离思最开始担心是什么生离死别之类的,所以不敢看。后来没等来心心念念的人想看时,却找不到了!
她那四年一直躲在荆山从没出去过,某日,她终是没忍住乔装打扮快马加鞭赶去了长青皇城。
面具男曾在那里救过她,离思冒死前去,心想能遇上也不一定。
这日她戴了个破斗笠,帽檐拉得很低,身穿一身粗布麻衣,背着个破包袱,一路牵马进城。
说来讽刺,昔日将军府小姐,转眼成了山野粗人,打马过街,迎来不少异样眼光,有嫌弃的,有好奇的。
公子阙在京城开了个店,叫妙赞,听说玩的是文字把戏,生意好得飞起来。
她花了好半天才找到妙赞,却花了好半天都没能说服掌柜的,最后还是使出杀手锏,那掌柜的才愿意去通报。
阁楼一见,千秋阙整个人傻了,琴弦都差点被他拉断,他说:“我不记得你有这么寒颤。”
离思在他对面坐下,苦笑道:“亡命之徒,怎敢招摇过市。而今新帝继位,说不定就等着抓我以震朝纲。”
公子阙为她斟茶:“他怕没那功夫管你。”
这头问:“何出此言?”
“初登大位,侄儿中多数比他大,而且颇有不服气者,萧氏一族正是窝里反的关键期,这位新皇帝每天斗智斗勇,忙得焦头烂额。加之赵太师把持朝纲这么些年,朝中追随他的人有一大堆。若是根除,会伤国体;若任由着不管,又会扑永顺帝的后尘。所以萧祁墨现在是腹背受敌,并不风光。”
公子阙分析道。
离思点头表示赞许,她疑惑道:“有件事我一直好奇,当年都说我爹造反,镇压他的人是谁?”
公子阙皱眉道:“离思,其实……你在经历满门抄斩后,精神受到了严重地刺激,对于一些你认为不好的人和事,会主动忘记。当年镇压你爹的人,就是这位新帝,这个你不可能不记得的。”
钟离思头一疼,喝茶的杯子掉在地上,咬牙切齿道:“萧祁墨,又是他。写信让我爹起兵的人是他,带兵镇压的人还是他。好一个伪君子,我要杀了他,老子要宰了他。”
公子阙急了,忙按着她蠢蠢欲动的胳膊,“杀他?你去送死吗?”
四年来,她没有一刻这么热血沸腾过,苟延残喘过了这么些年,毫无价值。
她推翻了琴架,咬牙道:“不杀,我走了。”
“我派人送你回去。”
“不必,孰轻孰重,我知道。”
“额,我再多问一句,他通常住在哪座宫殿?”
公子阙叹了口气:“一般是御书房,出不来发信号,我安排人接你。”
他说罢给了离思一个火折子,她却没有接,若真出不来,死了也罢。
四年的孤苦无依,四年来她每日每夜都做着同样的恶梦,全家老小在她面前人头落地,那些梦就像一个个恶魔,时时刻刻提醒着她,钟离一家究竟有多惨。
这么久以来,为什么她要将萧祁墨镇压他爹这个线索忘得一干二净,她早该记得,早该将此人大卸八块的。
皇宫她几年前去过,依稀记得哪一块的守卫比较薄弱。
她先是找了个客栈换了身夜行衣,准备了绳子匕首以及毒药等物品。
待她穿戴完毕,发现窗户开着,她转身去拿包袱时,里面少了一样东西——红面具。
事情太多了,乱做一团麻,离思头顶传出一阵巨痛,她抱头蹲在地上乱撞,自己是病了吗?还是出门的时候忘记带了,她真的记不得了。
一路进宫,竟是畅通无阻,顺利到她怀疑对方难道是在请君入瓮?
夜黑风高的夜晚,她用绳子翻上了高墙,而后直奔御书房。
走了半天,还是连个守卫都没有,其实那一刻她知道自己或许已经中计了,可是不论成功与否,至少在死前,这个曾几次三番都没能得以一见的人,她想好好看看,这萧祁墨究竟是何方神圣,三头还是六臂,青面还是獠牙。
进入大殿,诺大的御书房没有烛光,有的只有自窗户外射进去的淡淡月光。
殿中站了一个人,月光下那身龙袍再明显不过,他背对离思负手而立,好像已经等她许久了。
“你便是萧祁墨?”
他不说话,也不转身,一动不动站在那里。
十五六岁吵着嚷着要见的人,谁都想不到此生得以一见,竟是在这样一种情况下。
杀他,那时钟离思真的是铁了心的,鱼死网破,飞蛾扑火,自取灭亡,她都不在乎。
“是你,你促成了我们全家被满门抄斩的悲剧。我爹对你忠心耿耿,你却设计害他……该死。”
钟离思话才说到一半,手中匕首已插进了对方的背上!!!
泪水长飙,多年的委屈,多年的无奈,多年的颠沛,那一刻彻底爆发了。
奇怪的是,萧祁墨没有还手,他只是微微侧身,避开了自己要害被刺中。钟离思第一反应,定是愧疚,一定是愧疚。
“皇上,皇上你怎么了?来人,快抓刺客。”
赵凝半夜三更在门外大喊,说是急那时快,黑压压的侍卫就要闯进来。
黑夜里萧祁墨一把拉起她,飞身进了暗道。里面更是没有半点光亮,她纵使再想看也看不见人。
漆黑的夜里,离思同他过了两招,根本不是他对手,三两下就被那头擒住了。
“萧祁墨,你个王八蛋,狗皇帝,小人,我全家上下几十条性命都栽在你说里,伪君子。”
那头:“……”
“你说话啊?心虚?”
“……”
被他抓着摸黑走出许久,钟离思嚎了一路,嗓子都哑了,那狗皇帝从始至终都没说过半句话。
本以为是必死的,不知他按了什么机关,离思整个人去到了另一个地方,周围是片开阔之地。
她再转身,那人不知何时已经不知去向,像鬼一样,来无影去无踪。
这大半夜的,钟离思也不知自己身在何方,只能乱走。
不曾想运气背到像踩了狗屎,没走多久便遇上追兵,个个飞马而来,那阵仗,插翅难飞。
她手心冷汗直冒,调头就跑,即便这样还是被发现了。
“在这里,皇后令,乱箭射杀。”
钟离思左躲右闪,大汗淋漓,乱石中奔跑,闪了脚,腿都差点摔断。
箭如暴雨袭来,离思料定是必死的结果。赵凝,皇后?还真做了萧祁墨的皇后,呵呵,一个狼心,一个狗肺,绝配。临死前,她这般想着。
躺地上没等来死亡,听到的是厮杀声,来人飞马而来,所过之地皆无活口。
一如被斩那日,离思被他一把抓起来扔在马背上。追兵被他不费吹灰之力就甩在了身后,转眼便相去甚远。
“是不是只有在我生死关头,你才舍得出来?”
离思翻身起来,与他面对面而坐。
那头一把将她揽入怀中,很用力的一个拥抱,嘞得她喘不过气。
马行良久,停在一弯河水前,月色很亮,能看清身后是一片花海。
面具男先跳下马,转身将离思抱了下来,他还想有下一步动作,离思用力将他推开。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出现在皇城附近?今日若你不给我个答复,你我从此陌路两立,我不会再来找你,永远不会。”
离思没有半分玩笑,几乎是吼出来的。
面具男定定站了许久,他拉过离思的手,在她手心写了一串字。
“爱你的人,日夜想你的人,想拼命护你周全的人,够了吗?”
四年了,从没听他表露过心意,以这种方式写在她手掌心。那一瞬间,离思好想那些字成为永恒,如此这样,她每次只要一抬手,便能清清楚楚地看见那些字——她有人爱,有人奋不顾身护,有人思念。
没出息的泪水夺眶而出,她主动扑向他的怀抱,正想伸手搂他,男人却先捏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前,让她感受着那颗跳动的心。
“我杀了萧祁墨,那个狗皇帝,以前我本觉得我爹造反,受到制裁罪有应得,可是我居然现在才想起是他带兵镇压我爹的。这个人,真讨厌,我见一次杀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