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
“于青芜小姐,便是上次赏花宴您给治伤的那位。”
“是她!”郗瑶想起上回她一身青衣袅袅婷婷淡然安静的样子,后来也是她第一个愿意医治的,疼得满头汗,也不曾叫。
“怎么会是她?”
大概是上回于青芜给她留下的印象太好,郗瑶犹豫了下,问过郗父,带着海棠逢春几人往衙狱去。郗父不放心,索性让玉案跟着。
今日是这些女眷押往教坊司的日子,衙狱前不少好事之徒看热闹,毕竟往日高高在上的大家小姐一朝沦为乐伎舞伎的戏码,总是让人臆想连连。
除开那些好事之徒,郗瑶竟在这儿看到个不该看到的人。
“裴姝媛?”
裴姝媛一身普通装扮,带着帷帽站在院内角落。
“郡主。”
“你怎么来这儿了?”
裴姝媛无奈笑笑,“我在这儿,她们也能少些作践。”
郗瑶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一个膀大腰圆的婆子推着一个面容憔悴的年轻妇人,那妇人神情麻木,只随着婆子的推搡一步步往马车上去。
“好歹是些婆子送她们过去……”
“我原以为你认为这些是对的。”
裴姝媛想起庄子上自己说的话,点点头,“我确实认为律法高于人情,她们该承担这一切,可……”她话音一低,“人情总还有些,看着昔日的夫人小姐们成了这个样子,心里总有些不是滋味。”
郗瑶抬头看了她一眼,裴姝媛笑笑,“郡主怎么也来了?”
“来看一个有趣的丫鬟吧!”
从一路经过的几间牢房来看,于家果然是没什么亲眷在京城了,别人的牢房虽也破旧,好在东西齐整些。
可于青芜的牢房里便只有些稻草、一床薄薄的破被并几个缺口的瓷碗。
她搂着个十一二岁的女孩,直直地站着,面前一个打扮富贵的年轻人急赤白脸地说着什么,她只紧紧抿着唇不作声。
郗瑶他们走近,才听那大冬天摇着把扇子的年轻人气急败坏地叫着。
“于青芜,你怎么就不听我的!”
“我又不是真买你做奴婢,难不成进我诚郡王府比教坊司还可怕吗?”
海棠凑到郗瑶耳边低声道,“那是诚郡王府的世子。”
诚郡王郗瑶知道,李嬷嬷介绍霍家关系时提过,老诚郡王是阿祖的远方堂弟,儿子媳妇都在战乱时过世,只留下他并一个小孙儿。
这位老诚郡王老实本分,不像大燕建立初期被砍的那几个仗着皇族身份跳上跳下,这位王爷识实务,不添乱,有了几个反面对比,圣上对他还颇有优容。
这位世子便是老王爷那个小孙儿。
于青芜垂着眼眸,看也不看他了。诚郡王世子又气又急,口不择言道,“你如今死活不愿,等进了教坊司还不是由我揉捏!”
“世子爷说话未免也太过分!”裴姝媛高声道。
诚郡王世子扭头,见站了这么些人,眉头拧紧,“又干裴小姐什么事?”
郗瑶笑着行礼,“原来是堂哥,堂哥一个大男人,在这儿威逼,是不是不太好?”
年初的宴上才见过,诚郡王世子见昭宁郡主有礼,也不好横眉,只好道,“昭宁堂妹。”
他回头见于青芜背过身,腰背挺得直直的,心知她性子要强,又见昭宁与裴姝媛都在,不好再劝,遂说了两句,便带着一肚子闷气走了。
听到诚郡王世子离开的声音,于青芜心里的一口气一松,眼泪倏忽间落了下来,她偷偷擦了擦,回过头来,轻轻一笑。
“郡主,裴小姐。”
“于小姐……”看她这样,郗瑶等人反倒说不出什么了。
她倒不在意的样子,只笑道,“多谢郡主和裴小姐来看我。”
淡然得仿佛还在他们初次见面的归一园。
郗瑶道,“你有一个好丫鬟。”
于青芜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也点头,“绿台的确很好!”她忽然朝郗瑶行了个礼,“那丫头太犟,还望郡主别和她一般见识,她有一手号绣活,郡主将她带回去吧……她妹妹还等着她呢……”
“那你妹妹呢?”她怀里的孩子脸色很不好,双眼半耷拉着,没什么精神。
于青芜愣了愣,才抖着手摸摸妹妹的头,“我……我……我不知道……”
裴姝媛背过身,擦了擦眼泪。
“你……照顾好自己和妹妹吧。”郗瑶叹了口气,心中虽有想法,可又怕给郗父招惹麻烦,只好让人与管事吩咐几句,便离开了。
回府后将心思与郗父一说,郗父笑笑,“还当是什么事,值得你纠结成这样!”
“于家不过是拔出萝卜带出的泥,于父愚蠢,被奸人利用,判处流放乃是罪有应得,于氏二女虽不能明救,赎买却还是可以的,过几年再放出去便是。”
得了郗父的回答,郗瑶总算放下心,当下便求了玉案去办此事。
于青芜及其妹妹连带这红玉的姐姐一并赎了出来。
郗瑶扶起跪在地上的于青芜,“也并不是要你为奴为婢,只是情急之策。”
“青芜明白,郡主救我们主仆三人出来,便是为奴为婢,也是心甘情愿。”
郗瑶拉住她,“眼下倒有一事拖你替我打理。小常山下有一处庄子,我预计着收养几个孩子,劳烦你替我操办。”
于青芜自然应下,正好将慈幼院那几个小孩也一并送过去,连带着庄子里捡的那个女婴,十余个孩子,正好建了处新院子。
入春后,小常山上草木复苏,药草也长了不少,郗瑶自学会骑马后,常往返于庄子与郗府。
偶尔也带那些孩子上山采药,山下留了几亩地教他们种植草药。
大概小小年纪过得苦,这些孩子都十分懂事,伺候草药一点儿也不嫌辛苦。
这日,郗瑶拎着根红色小马鞭,和逢春几人骑着马自城外来,入了城,发现京里似乎又热闹了些。
“郡主,这是科考的举子进京了呢!往后的几月还得热闹,到状元郎打马游街,满城的人都闹起来!”逢春兴奋道。
郗瑶翻身下马,指着边上的春风楼,“走,咱们也进去瞧瞧。”
“好嘞!”逢春将两人的马交给侍卫大哥,赶紧跟上郡主,别看这春风楼都是些读书人,可真吵急了眼,那也是撸起袖子打的。
郗瑶一行要了个靠窗户的包间,点了几个据说是招牌菜,便趴在二楼窗户上,看山下人流入织。
到处都是卖笔墨纸砚的,还有个道士闭着眼卖符,这大白天的,读书人讲究的是子不语怪力乱神,便是有意心里有意求个好彩头,也不好意思去啊!
“哎!舅舅,小舅舅!”
秦王一身读书人打扮,手持折扇,就是提了个鸟笼,看着更像个纨绔子弟。
他抬头一看,见外甥女趴在窗户使劲招手,咧嘴一笑,将鸟笼往身后小厮怀里一塞,背着手噔噔噔上来了。
第26章
“幺儿怎么这副打扮?”
一身大红的胡服,头上攒了一个高高的辫子,辫梢坠了根金丝玉坠,一副少年郎的样子。
秦王伸手拽了拽她的辫子,“骑马去了城外?女儿家的打扮也不碍事。”
“哎呀!”郗瑶将头发从他手里解救出来,“女儿家的打扮太麻烦,我骑个马,总有人偷偷看我!”
若是再进像这样满是读书人的茶楼,打量的目光就更多了。
秦王撩了袍子坐下,提着鸟笼的小厮追上来,朝郗瑶行了个礼,将鸟笼放到小几上。
那鸟体型娇小,眼周一圈白纹,延至眼后形成漂亮的眉纹,看着十分温顺小巧 。
郗瑶掰了些点心喂它,它只凑近啄几口,发出几声悦耳活泼的哨音。
“这鸟乖吧!那卖鸟人还说数这种鸟声音最动听。”
郗瑶收回手,“舅舅不是喜欢骏马雄鹰的吗?怎么买起了画眉?”
秦王夹了一筷子菜,“还不是你舅母?说在家里闷,嫌舅舅老往外跑……”
所以就给人买了只鸟?
郗瑶神情复杂,“舅舅怎么不多陪陪舅母……”
“算了吧,吟诗作画那一套我可做不来,”秦王一脸拒绝,摇摇头又问,“给你的那匹小马怎么样?”
“极好极好,”郗瑶十分满意,“温驯又通人性,聪明着呢!”
“那马产自伊犁,头小而伶俐,眸大而眼明,毛色漂亮,秉性灵敏,最适合你们小女儿骑,等你大些,舅舅再带你去瞧瞧大宛马,那是真正的千里马!”
舅甥两个从马扯到西北的马场,又到边塞的风光。
秦王好武,正经在边塞待过几年,如今回来了,对军营的生活还有几分怀念。郗瑶想着顾霄迟早要上战场,听得也是津津有味,时不时追问两句。
秦王说到兴头上,隔壁突然响起“砰”地一声拍桌声,他被这么一打断,不禁顿了顿。
那边随即便是一道男声,张扬激昂。
“……重法重法,郗承清倒是重法,青宫案杀的人还不够多吗?”
郗瑶和秦王不由对视一眼,郗父便是名承清。
两人凝神细听,就听那边一道温和的声音劝道,“周兄!今日不过闲谈,莫要提及……青宫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