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瑶一行在山上住了半个多月,在最后一场法事办过之后,便收拾东西打道回府。
马车刚驶出寺庙,就听逢春在外面叫,“小姐?”
郗瑶撩开帘子,“怎么了?”
逢春指指路边,“秦公子来了?”
秦观之抱着画卷站在路边,额头隐有几分汗水,目光灼灼地看着这边。
郗瑶放下帘子,朝车里的海棠道,“你别下去了,藏着吧!”说着掀开车帘跳了下去。
“秦公子怎么来了?”
“在下……小仆碰巧看见贵府在收拾东西……”他听到这消息,抱着东西便跑来了,现下气息还有不稳,秦观之冷静片刻,“前些天多谢小姐照顾我生意……”
“嗯?”被发现了?郗瑶惊讶。
秦观之挠挠头,“在下不聪明,但还算眼明心亮,总之……多谢小姐!”他深深行了一礼,将怀中抱着的画递过去,“这画……还请小姐收下。”
“我先前不是拿了你的画?”郗瑶笑道。
“那不一样,这是专门为小姐画的!”他抿着唇,双手维持着递的动作不动。
郗瑶失笑,伸手接了过来,他才松了一口气,又行了一礼,退到路边。
郗瑶福福身,“祝公子蟾宫折桂,金榜题名!”
马车轰轰继续前行,秦观之目光跟着中间那辆青篷车,看着它慢慢远去,不禁摸了摸耳根。
马车里,郗瑶展开画,海棠几个凑过来看,“秦公子画得真好,这菩萨拈花一笑,真是佛光普照!”
逢春笑道,“没错,这次的画比上次得还好看呢!就是……总觉得这菩萨有些眼熟。”
“许是和庙里的菩萨一个样,你在庙里待久了,连菩萨也眼熟了 ”海棠推推她。
逢春皱着脸,“真的吗?”
等回了府才知道哪里是眼熟庙里的菩萨!
李嬷嬷眯着眼凑近打量,忽的一拍掌,“这菩萨像倒是像公主!”
“真是有心了,瞧瞧这眉眼,真有几分公主的样子!”
当年公主在时,屋内几个丫鬟即便在府里,也都还小,不大记得是不是眉眼像公主。
逢春看一眼画像,又瞧一眼郗瑶,“这菩萨和郡主倒是像!”
真的吗?画上的菩萨脸颊圆润,线条柔和,又是成年人的相貌,郗瑶真没觉得和自己有多像,几个丫鬟倒恨不能让她站到画边上,由着他们好好打量。
“好了好了,收起来吧!”
次日下了课,想起秦观之说的寒门学子的事,郗瑶换了身儒衫,头发束起,一副读书郎的样子上了街。
她领着逢春专往读书人聚集的茶楼酒舍去,听了几个书斋的名字,便又以见识见识的借口跑了几个书斋。没想到会在一所清静典雅斋碰到秦王。
“小舅舅!”
秦王正临水听人抚琴,以手作拍,双目微阖,十分惬意,听到这突然的一声,他手下拍子一空,扭头一看,“你怎么在这儿?”
“我来见识见识啊,感受学习的气氛!”郗瑶“噔噔”跑到他身边,乖巧坐下。
秦王看她穿着不知从哪翻出来的儒衫,又宽又大,袖口卷了几道,手上的扇子也没露出来,翻了个白眼,“好好待着,别乱跑。”
郗瑶乖乖点头,坐在他身边,看几个书生赏一回琴,又论了一回事。半下午了,两人才告辞离开。
出了书斋,找了个清净的茶楼,舅甥两个坐在包厢里互相吐槽。
“哪翻出来的衣服?大了一圈?小孩样还装扮成读书人?”
“舅舅去书斋也不是突然对读书感兴趣吧?一圈人就您辩论时一言不发,字也不写,画也不画,您好歹装得像儿点!”
秦王白她一眼,真写了画了还不得露馅?
郗瑶嘿嘿一笑,给他倒了杯茶,又问道,“舅舅是在调查书斋吗?”
秦王端过茶盏一饮而尽,“小孩子家家,别管那么多。”
“一人计短二人计长,舅舅就当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呗,说不定说出来心里就不烦了。”
秦王剥了个花生,看她眨巴着眼睛,知道她心里有数,便指了指花生。
郗瑶会意,抓了一把剥起来。秦王靠在椅子上,喝着茶吃着花生,把憋了好几天的话吐了出来。
“你说说这些人是想干什么?寒门出来的学子本就少,他们还想借着书斋的名头施以小恩小惠将那些学子绑到他们一边!常此以往,朝堂上站的究竟是皇家的臣子还是王徐裴殷张的臣子?”
秦王将桌子拍得砰砰响,他身边的小厮探头进来,“爷,怎么了?”
“没你的事,出去守好!”
郗瑶朝逢春摆摆手,示意她没事,也在外面待着。
秦王越说越气,又灌了一杯茶,“阿兄的新法便有几个寒门出身的,御史台那帮子混蛋尽盯着他们,在后面给阿兄找事!”
“其实有书斋也是好事……舅舅您听我说完呀……寒门学子不易,书斋能给他们提供帮助,不论是住宿费还是提供借阅的书籍,是真正能让他们受益的。不过,”郗瑶话锋一转,“既然不想让他们受世家的恩,那不如皇家来开书斋!”
秦王叹气,“这事我也想过,可是一来,国库不丰,阿爹现在精力都放在北边九镇的设立上,多少银子都不够使的,世家在这事上绝不会支持。”
“二来,不得不承认,咱们霍家在几百年流传下来的世家面前确实属于暴发户,底蕴比不过,他们书斋放的的一些摹本,皇家都没有,咱们也不能还跟土匪似的去抢人家的。”
“这样吗……”郗瑶敲着桌子,“其实真要说起来,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阿祖和大舅舅便是最好的一面招牌。”
“再有,咱们虽然底蕴不够,可是国子监乃至科考出题的大人都在阿祖手下,还有往期的各个三甲,只要安排他们轮班去园子讲讲课,还怕没有人来?”
毕竟他们的教材解析也不过是前朝往年的,这可是出题老师兼上届优秀学长现场讲课,孰重孰轻?
“阿祖和大舅舅再偶尔去听听读书人的想法建议,若是碰到合心意的,额外提拔,这样下来别说寒门学子,世家的那些人能憋住不来?”
未来顶头上司露面,还想不想混个眼熟了?
“再说书籍,宫内虽然可能没有世家全面,但是前朝末年多少世家灰飞烟灭,听说不少书籍被一些商人买去家藏了。商人一向是三代不许科考,他们只能等着子孙后代改换门庭。”
“如果阿祖给他们一些优待,比如给园子捐书,不拘于原本还是摹本,贡献大的,许他们家参加科考,再弄些荣誉表彰,这书籍不就凑起来了。”
秦王不住点头,“这倒是好说,商人地位一向不高,阿爹写两个牌子赏下去便是。”
“对啊,也别光寒门学子,商户家若有能者,也可为阿祖与舅舅所用。到这里,园子的架子便搭起来了,还怕少银子?”
“咱们这园子做起来,势必要成为京城所有举子聚集之地,不论贫富,皆可为其提供住宿,但日常的吃穿、笔墨纸砚之类也是要用的,园子外面大可以打造商业街,招商引资啊!”
“商业街?招商引资?”
“对啊,园子周围一圈划下来,规划好,哪片是酒楼茶楼,哪片是衣铺,哪片是书铺等等等等,让他们竞标,出价高的便租给他们开铺子,势必要将园子一周打造成大学城!京城的第二个小中心!”
“以后发展起来,租金越来越高,养活这个园子肯定够了!说不定多出来还能充盈阿祖的私库!”
“大学城?小中心!”秦王猛地站起身,郗瑶被他吓了一跳,见他来回走动,嘴里念念有词,突然定住,叫门外小厮,“备马!”
郗瑶看他快步走出去一句“舅舅”还没喊完,人又回来了。
“差点把你给忘了!”他将郗瑶一夹,“走,带你见你阿祖去!”
“小舅舅!你放我自己走啊!!!”
建元帝不愧是一路打天下的人精,一听这两人叙述,眼神一亮,便明白了,“梁怀玉!叫太子、太师、定远侯过来!”
这帮子人精过来,郗瑶就没什么事了,她躲在后殿吃点心,小周子还贴心地拿来话本儿给她解闷。
话本没什么意思,她翻了两下,索性让小周子问问天乾宫有没有人身体不适,要是愿意就过来让她看看,差点没把后殿变成义诊室。
“好了,小周子回头我和阿祖提一句,你们便去太医院取药,方子都写给你们了。”
“是!”小周子躬身应着,感激道,“多谢郡主为我们这些人医治!”
他自己脚腕骨头受过伤,最近肿得厉害,又不好找太医,原打算去太医院取些药敷一敷便算了。没想到郡主不嫌弃太监身子腌臜,只拿他们当常人似的治伤病,当下心里感激万分。
郗瑶在后面待了足有一个多时辰,郗父才商量完事情来接她。
“幺儿咱们回家吧!”
郗父牵着郗瑶走到宫门口时,李太师正准备上轿子,他回头看看,走了过来。
郗瑶在郗父的介绍下,福身行礼,“太师大人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