怜惜混杂着戾气慢慢升起,谢挺想,他决不允许噩梦成真。
先国公夫人闵氏的法事在镇国寺举行。
谢重华跪在蒲团上,虔诚地祈求。
阿娘,你要保佑我,保佑谢氏。
回到正阳宫,还没进门,留守宫殿的玉兰便告诉谢重华:“陛下在里面逗旺财,来了有半个多时辰了。”
谢重华讶然,他还挺闲。
景宣帝今天是挺闲的,闲着无聊就想来正阳宫,然后想起皇后出宫去了,想了想还是来了,来了也不干别的,令人把旺财领上来。
眼下,景宣帝对这条狗是又爱又恨。爱则是好歹勉强算是他半个□□;恨则倒霉催的要附身当狗。
景宣帝一边逗狗一边观察,左看右看横看竖看都没看出这狗有什么特殊之处,真要说,那就是特别蠢,明明比九月大了一圈,还尽被欺负。
护短的景宣帝用脚尖拨开要抢旺财东西的九月,恨铁不成钢看一眼旺财,幕后黑手怎么就会选中这玩意让朕附身。对方又到底是什么来头?
魏婉儿那无论怎么审问都问不出,看来她是真的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她后面有没有可能‘梦’到。倒是要感谢她,解除了他对谢家的怀疑,也是,谢家要有这能耐,也不会用在这地方。
委屈巴巴的九月一见谢重华立刻飞奔过去,一下一下蹭着谢重华的小腿,不断叫,似乎是在状告景宣帝的区别待遇。
景宣帝啧了一声,上前拉起谢重华的手,免了她的礼,“回来了。”
谢重华含笑点头:“让陛下久等了。”
“也没多久,”景宣帝牵着谢重华坐下,问起法事来。
芝兰在边上看着,看着他们闲话家常,那情形与民间的恩爱夫妻无异。
她冷眼看着,景宣帝对娘娘的温柔与日俱增,连那个药都停了,显然是允许娘娘诞下嫡子,看来景宣帝不再防谢氏如虎狼。
芝兰垂下眼睛,盯着露出裙摆外的那一截脚尖,渐渐出了神。
*
近段时间以来,景宣帝的心情都不错。
魏婉儿的‘预言’成真,他终于可以放心地相信。一直以来压在他心头名为谢氏的那块巨石也终于能搬开。
如释重负的景宣帝岂能不喜,只他的好心情在收到武德司的密报之后过戛然而止。
先前他怀疑谢氏,而武德司的密报上也显示谢氏有不恭谨之处,所以他对武德司呈上来的密报深信不疑。
在魏婉儿说出她那个预言梦以后,他第一次开始怀疑武德司,于是另外派了一支人监视谢家。如今两份密报摆在他案头,内容所差不小。
景宣帝又拿起另一封密报,那是秦王陆昭的,安分守己?
景宣帝掀了掀嘴角。
如今他倒是更愿意相信魏婉儿。
刹那间,景宣帝眼神危险起来,看来武德司已经不干净。
*
太-祖祭日在即,景宣帝下旨召诸王进京参加祭礼。
听到消息时,谢重华微微一愣,前世并没有这么一回事。无端端的,景宣帝怎么想起传召诸王了。
谢重华嗅到了一丝不详的味道,是不是魏婉儿说了什么。
魏婉儿到底是什么来路,和她一样,死而复生?
谢重华眉头皱得越来越紧,景宣帝到底知道多少。
最坏的情况,魏婉儿和她一样的来路。魏婉儿落在景宣帝手里,肯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那么景宣帝便会知道她联合陆昭宫变一事。他是想先下手为强,趁陆昭入京来个瓮中捉鳖。
陆昭之后,是不是就该轮到他们谢家了。
一阵寒风掠过心头,谢重华神色冷下来。
“娘娘。”芝兰犹犹豫豫地叫了一声。
谢重华骤然回神,瞬息之间,神色恢复如常,她眼带疑惑地看着芝兰。
“娘娘怎么了,脸色不虞?”芝兰关切。
谢重华摇摇头:“祭礼虽说有礼部,可我哪里就能得清闲了,后宫这一块还不是得我看着,想起来就头大。”
芝兰就道:“是啊,这次还有诸王要进京,娘娘少不得要招待诸位王妃。”
谢重华听出她话里还有未尽之意,便等着。
芝兰抿了抿唇,见屋内只有她们主仆,她望着谢重华,小声道:“说来秦王殿下也要进京了。”
谢重华没有错过她眼底藏着的试探,心下微嘲,还想试探她是否余情未了,想向景宣帝邀功吗?
“那又如何?”谢重华微皱了眉,“你是怎么了,没头没脑的又提他?”
芝兰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眼见着娘娘和皇帝越来越恩爱,她就想知道娘娘是不是彻底忘了秦王这个人。
当年那么要好的两个人。哪怕过去了那么多年,秦王依旧惦记着娘娘,可娘娘,是的了,她是皇后娘娘了,再不是从前那个姑娘了。
芝兰慌忙跪下:“娘娘恕罪,说起诸王,奴婢忽然就想起了秦王。”
谢重华却捕捉到了芝兰脸上一闪而逝的难过,难过,她在难过什么,又是为谁难过?
谢重华不动声色地掐住虎口,只有这样才能维持住不当场变色。
芝兰是在为她难过,还是在为……陆昭难过?
她是在替景宣帝试探,还是在为……陆昭试探?
谢重华想起了那一次,她和芝兰提及谢达时,芝兰说‘娘娘和秦王不就没在一起’。谢重华仔细回忆,芝兰当时是个什么样的语气。悲愤,她在悲愤。
谢重华又想起了当年,谢氏湮灭,芝兰飞上枝头之日指日可待,她却选择了自尽,到底是觉得对不起她所以无颜苟活于世,还是不想做景宣帝的女人。
一个可怕的念头呼啸而来,谢重华脸色险些绷不住神情。
她短期茶盏喝了一口,温水入喉,却是凉的。
“在宫里这么多年了,我以为你应当明白什么该说不该说。”
芝兰红了脸:“奴婢知错了。”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我可以明明白白的告诉你,诚然我们当年玩得来,然而时移世易,我与秦王如今唯一的瓜葛便是他是皇叔我是侄媳。我不希望再在你口中听到这种似是而非,彷佛我与秦王有什么的话。这里是皇宫,哪怕我问心无愧,可让有心人听了去,我就是浑身是嘴都说不清,自来风月最害人。再有一下次,你就出宫去吧,你不适合继续留在我身边了。”
“娘娘恕罪,奴婢再也不敢了,奴婢保证绝没有下一次。”芝兰急急哀求。
留意着她神色的谢重华一颗心直往下沉,就像是拴了一块铅石。在她撇清和陆昭的关系时,芝兰眼底的悲愤难过是那么真。
若她一心想攀景宣帝的高枝,何至于此。她从来都没有怀疑过芝兰背后的人是景宣帝,不只有前世经历在,她也暗中查过,确认芝兰和太极殿那边暗中往来。
如今,她开始怀疑自己的调查是否彻底,因为先入为主的印象,她并没有深入调查过芝兰。
她该好好查一查了,彻底地查一查。有些事也许并非她看到的那个模样。
第25章 皇帝是条狗25
暴雨如注, 噼里啪啦打在窗棂上,又急又凶。
芝兰抱怨着走进门, 跺跺脚抖掉一身雨花:“这雨也是的, 说来就来,打的人措手不及。”她擦了擦脸上的雨花,捧着一碟西瓜凑到谢重华面前,笑意融融, “娘娘尝尝,这西瓜看着水灵的很。”
谢重华看着她,芝兰的笑容里不见丁点阴霾, 那么自然那么纯真, 忽然间觉得齿冷。
她竟是不知道,自己身边藏了如此了不得的一个人。只以为她身在曹营心在汉,却还是小觑了她。一仆二主, 还是谍中谍, 不仅她被偏得团团转,连景宣帝都被骗过去了。
多么滑稽,堂堂帝后, 被一个丫鬟玩弄在股掌之间, 若非事实摆在眼前, 谢重华都不敢相信,芝兰真正的主子是秦王陆昭。
陆昭。
谢重华慢慢咀嚼着这个名字,只觉得无比的讽刺。
就在不久之前,她还在考虑, 如何暗中提醒他莫要进京,景宣帝恐怕会对他不利,让他小心。
‘我替你报仇’眼前又浮现出他派人暗中传进来的纸条,上面的遒劲有力的字慢慢变得张牙舞爪,仿若噬人的怪兽。
当年有多感动,如今就有多悲愤。
谢重华真想问一问芝兰,为什么?为了景宣帝背叛她还能是图个荣华富贵,为了陆昭又是图个什么。
终有一天,她会问清楚。
谢重华从芝兰手里接过一块西瓜,声音平和带笑:“是不错,你也尝尝。”
芝兰欢欢喜喜地拿起一块西瓜:“真甜。”
这时候玉兰进来了,隐晦地朝谢重华点了点头。
谢重华便对芝兰道:“你去给皇上送些。”
“娘娘真是时时刻刻都惦记着皇上。”芝兰打趣,一如往常。
谢重华笑了笑。
芝兰不疑有他,一直以来太极殿的事都是她负责,也给了她接近景宣帝的便利,她福身告退 ,自去送西瓜。
玉兰才将袖子里的纸条递了上去:“是扫地的小宫女给奴婢的。”
谢重华点点头,知道芝兰不可用之后,她就慢慢建立了另外和宫外联系的通道,她不可能有什么都等出宫时和家人说。因着上辈子的经历,这个过程倒也不难。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落魄后才知道身边的是人还是鬼,知道了也就不会再上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