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国公肩膀突然坍塌,她真的想,她竟敢想!
“何至于此。”他满眼的沧桑。
“那父亲想如何?你已经辞官,便是如此,皇帝照样没有放过我们谢家。我们还能再做什么来表忠心,死吗?”
谢国公脸色骤变。
谢振和谢挺哪里还不明白,齐齐失声:“父亲!”
谢国公和上眼,景宣帝不放心他们谢家,最主要的原因是谢家在军中的影响力,而他就是那个最能影响军心的人,他死了,景宣帝是不是就能彻底安心。
见状,谢挺直接站了起来,焦躁不安地走到谢国公面前:“父亲,您真的想,您怎么能有这种荒谬的念头。大哥,你快劝劝父亲。”
谢振却看向了谢重华,他想只有妹妹能制得住父亲。
谢重华起身跪在谢国公面前,谢挺愣了下,在谢重华身旁跪下,谢振也撩起衣袍跪在谢重华另一侧。
望着跪在面前的三个儿女,谢国公的脸寸寸变白。
“父亲是不是觉得你死了,皇帝总该彻底放心了,我们谢家也就安全了。那么父亲想过吗,万一皇帝还是无法安心,还是想对我们谢家处之而后快呢?”
谢重华的声音和神情都很平静,那种平静就像是山雨欲来,透着压抑。
“不会。”谢国公像是在说服他们也是在说服自己,“没了我,我们家也就没了威胁,陛下不至于赶尽杀绝。”
“这都是父亲你的一厢情愿,你拿什么保证,万一皇帝就是容不得我们谢家。我初入宫,他便暗害我,可见他对我们谢家猜忌有多深。当今皇帝是个多疑之人,也是个狠心之人。便是没了父亲,人走茶凉也需要时日,您的遗泽会落在大哥他们身上,父亲猜,皇帝会不会忌惮?大哥年轻气盛,只怕皇帝会更不放心。
父亲再猜,你要死了,皇帝会不会猜到原因,他会不会怀疑我们谢家怀恨在心,可能想报报杀父之仇,所以斩草除根。”
谢国公脸颊颤了颤:“你这是强词夺理。”
“可您不能否认我说的这些不发生。父亲您在赌,拿我们谢氏一门的生死在赌皇帝的良心,”谢重华冷笑一声,“在我那个梦里,父亲就赌了,双手交出兵权,换来了家破人亡的结局,父亲如今还要再赌一次,就为了您所谓的忠心。”
“既如此,”谢重华突然拔下头上金钗,“左右一死,与其活着等死,不如此刻就让我死了。死了也就不用日日夜夜担惊受怕,惟恐哪一日醒来,我们谢家就成了犯上作乱的乱臣贼子,死了就不用再眼睁睁看着家人血流成河却无能为力。”
说着,她竟然抬手就要刺向脖颈。
谢挺劈手去夺,鲜血霎时迸射出。
谢国公惊得站了起来,心脏几乎要顺着喉咙口跳出来,直到见谢重华还好好的跪在那,雪白的脸上沾着几滴血,那双眼睛黑如深渊,彷佛潜藏着一头巨兽。
谢国公浑身的力气都散了,跌坐回椅子上,“你,你,你。”张着嘴,嘴角开合数次,却说不出话来,唯有一身未干的冷汗。
手心血流如注的谢挺顾不上疼痛,一脸后怕地瞪着谢重华:“你想死啊,差一点,差一点。”
谢重华浑无表情:“早晚要死,不如死个干脆,三哥何必拦我。”
谢挺又气又急,低吼:“你们到底要干嘛!”父亲想死,妹妹也想死,不用景宣帝动手,他们谢家就能死个干净。
谢振起身拿了书房里的伤药给谢挺包扎,对谢重华说道:“我知道妹妹心焦,可再焦急也不能做傻事,咱们好好和父亲说。”
谢国公眼皮子重重一跳,没有忽略长子说的是咱们,他和女儿是一个立场的。再看看谢挺,谢国公悲怆,“你们到底知不知道你们在做什么。”
“父亲,我们只是想活下去而已,”谢重华眼底忽然落下泪,“父亲,我不想死,更不想看着你们死。那种滋味,我已经在梦里经历过一遍,椎心泣血,肝肠寸断,我不想再经历第二遍。阿爹,我怕。”
谢国公眼角徒然一酸,有什么东西涌了出来
谢振见状,立刻悲声道:“事已至此,父亲难道还不信妹妹的话,眼看着灭门之祸就在眼前,父亲还想自欺欺人,引颈受戮。今日是母亲忌日,若母亲在天有灵,您要如何对她说,您明知道谢家危在旦夕却无动于衷。父亲,我谢氏一门一百六十余口的荣辱就在您一念之间。”
谢国公面无人色,浑身紧绷如石头,指尖却在微微的颤抖。
*
谢重华的衣服上染了谢挺溅出来的血,下去换衣,出来便见谢振等着她。
谢振静静地看着她,良久不言。
说起来,他们兄妹相处的时间并不多,他们差了整整十岁,自然玩不到一块去。尤其母亲病逝后,她便被祖母带到沧州抚养,当时她才六岁。从此兄妹之间几年难得见一面,唯一的联络就是书信。可他对着那么小的妹妹又能写什么,只能是看见什么觉得女孩家会喜欢就送过去。后来她回来了,又马上入了宫,一入宫门深似海,同样没时间相处。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认为自己的妹妹单纯活泼又美好。
是他一直不了解她,还是皇宫改变了她?
谢振想,大概两者兼而有之吧。
单纯的人如何能稳坐后位,哪怕有谢家撑腰,胸无城府的人绝不可能在后宫如鱼得水。他的妹妹从来就不是什么单纯无害的小白兔,只是他不了解而已。而皇宫这个地方又改变了她,让她胆大包天,让她野心勃勃。
谢振牵起嘴角想笑一下,到底笑出不出来,索性也就不笑了。
“在父亲面前有些话,我不方便问。”谢振顿了顿,声音沉下来,“你想做什么。”
谢重华睫毛落了落,缓缓说道:“既然龙椅上现在坐的这个容不下我们,为什么不换一个能容得下的。”
果然如此,当皇后哪有太后来得稳妥。
皇后的废立在皇帝的一念之间,然古往今来都不乏掌控皇帝废立的太后。
当皇帝的大舅子还是当皇帝的舅舅?谢振眼底划过一道暗芒,以前从来没敢想过,这一阵不得不想,他竟觉得似乎也不错,至少不用战战兢兢度日,惟恐刺激了帝王敏感的心。
“大哥,我从来就没指望过父亲做什么,只求他不阻止我们。父亲刻板,让他犯上,比杀了他还难受。而我在宫内,纵然有心,外头的事也鞭长莫及。我能指望能依靠只有你,大哥,如今谢氏一门的生死荣辱掌于你手中。”
每一个字都恍若一块千钧巨石,垒成一座大山压在谢振肩上,沉得谢振几乎要站立不稳。
良久之后,谢振苦笑:“妹妹可真看得起我。”
“大哥不要低估了自己,” 谢重华一字一顿,“你可以,我们谢家可以,必须可以。”
谢振一怔,片刻后,神情逐渐坚定。
谢重华轻轻地笑了下:“张友年处可有异动?”
谢振正色,当日谢重华提醒之后,他便暗中盯住了张友年,果不其然发现违和之处,只是具体却还不得而知,他的人尚未渗透到张友年身边。
谢重华点头:“大哥且盯着他,只大哥也该明白,就算盯住了张友年也并非万事大吉,这颗棋子废了,自然会有另外一颗棋子。”
谢振面色端凝:“我明白。”他当然明白,只要上面那一位容不下他们,就会有无数个张友年冒出来。
“大哥行事时当心武德司。”
谢振神情更凝重,武德司三个字压得他心头沉甸甸的。武德司分明暗两部分,明面上那些倒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暗地里那群人,谁也不知道他们是什么身份,可能是庙堂高官,也可能是贩夫走卒。
“这张名单,大哥仔细收好了。”
谢振愕然,惊疑不定地望着谢重华:“这?”
谢重华微微一笑,笑容泛冷:“我那个梦也不是白做的。”
*
“娘娘怎么换衣服了?”
告别父母归来,芝兰第一眼便发现谢重华的衣服换了。
谢重华道:“三哥不慎打翻茶伤了手,溅了几滴到我身上。”
芝兰不疑有他:“三爷伤的可要紧?”
谢重华笑了下:“些许小伤罢了,他这人老是毛毛躁躁的。”
萧氏也在抱怨谢挺毛毛躁躁:“你也是的,喝杯茶都能伤到手,你不是挺厉害的嘛。”
谢挺赔着笑脸儿:“马有失蹄,人有失手。”
话音刚落就听见谢重华笑盈盈的说:“让他显摆,他要是不显摆着想接住,也就不会伤到了。”
谢挺特想翻个白眼,他是为什么受伤的,这没良心的,他要是不伸手拦,受伤的那个该是谁,一回想那一刻,谢挺还有些腿软,不敢想自己要是迟了一步,会是个什么情形。
小妹这性子,可真看不出来,说扎就扎,还往脖子上扎,父亲都让她给震住了。他觉得父亲后面不说话了,不是被他们说服了,而是被吓服了。
萧氏好气又好笑地瞪了谢挺一眼,嗔道:“多大的人了。”
谢挺心头忽然一刺,想起了妹妹那个梦里她的结局,那么爽朗明媚的一个人郁郁而终,该是有多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