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温河。
温河这药引子,果然给得效力十足,亦是对大靖律法熟知、内心格外冷静清醒之人。
认真记下之后,何元菱问:“周向文根本出不了城,数次被半道拦截,打个半死。赴省城提告,怕是行不通。请问高祖皇帝,有何良策?”
靖高祖的“首先、其次、再次”之后,终于要到“最后”了。
“这便是朕最后要说的。”
“当年太祖皇帝设立路言驿,为那些求告无门、却又害怕遭受打击报复的百姓提供一个区别于各衙门之外的检举通道。路言驿在朕手里得到发扬光大,记得朕……咳……驾崩那年,路言驿已经建设到乡镇。不知如今运转如何?”
何元菱回道:“我也是初来大靖不久,实不知路言驿为何
物。”
靖宁宗出来了,只回了四个字。
“名存实亡。”
靖高祖那个气啊:“祖先传下的东西,真正不珍惜。恨死你们了!”
何元菱却心中一动:“@靖宁宗 名存实亡。说明,名义上还存在。只要还存在,就可以试上一试。”
今晚上一直没说话,疑似又在入迷地看《西游记》的靖圣祖出现。
“@何元菱 不屈不挠,朕喜欢。”
这一声夸奖,当真是发自肺腑。
靖圣祖连聊天都没参与,也涨不上积分,原本是可以不夸的。但他偏偏夸了,这个夸就显得格外真诚。
像是老天也在帮何元菱的忙,第二天醒来,外头果然就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四月的天气,原本是一年中最好的时节,江南莺飞草长、人间芳菲。一下雨,春天便更加发绿,显出可与煦阳媲美的滴翠的新叶。
吃了两天药,奶奶的病情持续好转,如今能稍微起身坐坐。何元菱寻了两只大碗,在其中一只碗里倒上花生,让何元葵看着奶奶将花生一颗一颗捡到另一个碗里。
何元葵不解:“这是干嘛?”
“这就是你今天的任务。全部捡到那个碗里,过了一会儿再捡回来,过一会儿再捡回去,今天要倒腾满五遍。”
“这多无聊啊!”何元葵叫起来。
何元菱从屋后搬了一个梯子,一边往西屋走,一边道:“一点都不无聊,这是锻炼奶奶的手指,这样才恢复得快。”
“哦……”何元葵想想,似乎也有些道理,便低头看着奶奶捡花生去了。
何元菱搭好梯子,缓缓地向西屋的梁上爬去。
天知道,何元菱恐高,这梯子又吱吱哑哑的,实在太老旧,随时都会散架的样子。何元菱脚下抖抖索索,闭着眼睛爬上梁架。
江南农村民居,简陋些的不做顶,为了隔些夏日的热量,会在梁上铺一层木板,便勉强算是个小阁楼,虽算不上是个单独的空间,却也能堆放不少杂物。
自从奶奶说,西屋的梁上有好些以前父亲留下的书,又见奶奶从上头拿了个皮水囊之后,何元菱是真相信,梁上有好东西。
别的不说,就说每回上集市说书时,何元葵背的那个皮水囊,在这还算富饶的乡镇都从来没有
见第二个人背过。
显然是个稀罕物事儿。
就这样想着梁上的“宝物”,何元菱才终于克服了内心的恐惧,爬到了梯子的顶端。此时她半个身子已经在梁板上,小心翼翼地扒住梁板,翻身抬腿,终于连滚带爬地上去。
屋子的山檐和梁板组成一个小小的空间,姑且称之为“阁楼”。
阁楼上果然堆着不少东西。但是积满了灰尘,好些东西被蒙得都看不出本色。
何元菱看到一大堆、像是书一样的物事,抽了一本出来,顿时灰尘扬起,呛得她咳了几声。
一看那书的封面,何元菱呆住。
《神宗实录》。
这是靖神宗一朝政务大事的编年啊。何家怎么会有这个?
何元菱又抽了两本,亦是《神宗实录》,连同前面一本,分别是第七卷 、第十二卷、第十五卷。何元菱知道,这种皇帝的实录,每在位一任,起码都有几十卷之多,可见屋梁阁楼上积满的灰尘的这一堆,应该大部分都是大靖皇帝的实录。
而神宗虽然不上朝,在位时间却长达数十年,他的实录卷也比其他先帝要来得更长一些。
何元菱心中一动。
自己在先帝群常常被欺负,归根到底就是不服众。
先帝们只是屈服于她手里的特权,比如开群和闭群,比如看谁不顺眼就禁言谁,还比如只有她可以联系古幕与现实世界,先帝们要利用她去拯救大靖朝。
但如果自己掌握了他们的秘密呢?
天底下,还有谁的秘密比得过皇帝?他的秘密,别人的秘密,别人的别人的秘密,掌握得死死的。当皇帝,真要既要当能出鞘的利剑,又要能当消化秘密的树洞,
所以,相比较被别人掌握秘密,何元菱还是更喜欢自己掌握别人的秘密。
她忍住小阁楼上的尘土飞场,找齐了《神宗实录》前十卷。
都忘记自己恐高了。
第26章 永清镇
大概是怕铺在梁上的木板翘头,还有几口大箱子,平平整整地排在木板上。其中有两口箱子上面有手印,应该是奶奶最近开箱子取过东西。
何元菱被书堆扬起的灰尘呛得受不了,想了想,还是决定下去。
她上来的时候,用绳子系了一个篮子,搭在背上,现在派了用场。将十卷《神宗实录》放在篮子里,用绳子吊了下去。
然后自己再小心翼翼下梯。
踩到梯子最后一级,脚一触地面,顿时就软了。被短暂克服的恐高,气势汹汹,卷土重来。
何元菱缓了一会儿,抬头望望梁上,想到那几口箱子,嗯,反正它们也跑不了,下回有空带个鸡毛掸子上去,再一个一个细翻。
将十卷《神宗实录》仔细收好,何元菱走到院子里,何元葵已经递了水囊过来。
水囊里已经装满了水。
何元菱接过水囊,挂在身上,心中暖热。若不是当年父亲何中秋涉案被决,何家该是多么幸福和睦。
奶奶智慧独立,看看姐弟俩,家教也是甚好。想来他们的母亲……哦不,该是我何元菱的母亲,也一定是个秀外慧中的女人。
可惜自己没有原主的记忆,不记得母亲长什么样。
一思及此,何元菱竟想起自己在彼世的父母家人来,不知道他们如今过得怎样。
正愣愣地出神,何元葵已经轻声问:“阿姐,回头奶奶要是问起,我怎么说?”
奶奶连何元菱单独去镇上说书都不允许,若知道她竟要去更远的地方搞事,一定会极力阻止,所以不能让她知道,也是免得她担心。
何元菱早就想好了。
“你跟奶奶说,毛记茶水在县城有个大铺面,我跟毛大她娘去县城看看。现在出门,应该来得及赶回来。”
何元葵担心地看着她,道:“阿姐一定要小心,蛇虫都出来了,毒得很,宁愿打不到,也不要被咬到。”
“我懂。”何元菱摸摸弟弟的头。
弟弟最近长得快,都快和自己一般高了。
“若我办事晚了,来不及赶回来,就在县城住一晚上,永清镇离县城很近,你不要担心。”
“阿姐你头一回一个人出门
,我怎么会不担心。”
何元菱笑道:“我没事。相信我。你照顾好奶奶。”
来到大靖朝的确是头一回出门,但以前本姑娘出国交过流、山区支过教,生存能力那是很强的。
去个县城、跑个永清镇算什么。
摸了一百文铜钱装好,何元菱戴上自己改装过的斗笠、挎着皮水囊出了院门。
何元葵目送姐姐走远,按下心中的担忧,脸上又挂起了吊儿郎当的样子,跑回屋子里。
“待我来看看,奶奶捡了多少花生了?”
可一看,奶奶坐在床上,手伸在碗里,轻轻地搅动着花生,却并没有捡。
“小菱带了多少钱?”奶奶突然问。
这问得何元葵措手不及。
奶奶不是应该问阿姐去了哪里吗?这不是他和阿姐商量好的步骤啊。
何元葵一时也来不及编,实话实说道:“一百文。”
奶奶点点头:“也差不多了,在县城投宿,六十文可以住蛮不错的客栈了。”
“奶奶!”何元葵惊道,“您怎么知道阿姐要去县城?”
奶奶脸上闪过一丝蔑视:“这几日,小菱总是有意无意打听县城的事儿,你们俩鬼鬼祟祟商量,当我聋的么。”
何元葵一头汗:“奶奶您骂我吧。”
奶奶瞥他一眼:“懒得骂你。所以我索性就不问,问了你们也是编瞎话。孙悟空都编得出来,还有什么瞎话编不出来。”
“阿姐也是怕你担心……”
“你们是惹事了吧?”奶奶从碗里捏了一颗花生,缓缓地往另一只碗里放,移到半空,手一颤,花生掉了下来,还在原来的碗里。
何元葵低声道:“阿姐其实是要去永清镇……”
*
何元菱走在田间小路上,泥土吸了一早的细雨,虽还未到泥泞的程度,却也有些沾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