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太正常,像有什么癖好。
佟因也觉得自己不太正常,她近距离盯了一段时间,扒着椅子的边缘,小心翼翼探头,把耳朵贴在他的心脏的位置。
是真的……没有声音,不仅没有心跳声,连血液流动的声音也没有,如果不是知道他还活着,大概会以为这是一具死了没多久的尸体。
这种真实的死寂比起方才在屋顶上的对话更让她触动,难以想象他的两百年是怎么过来的。
她想了很久,没理出什么反而心绪更如乱麻,最后只是探手抱住他的腰身,说了刚刚在屋顶一直很想说的话:“对不起。”
安静地贴了一会,预料之中的没有得到回应,横竖睡不着她起身出木屋,让魑帮她做了件事。
黑暗中,李追玦悄然无声睁开眼,焦点落在虚空,再静静挪到木板处,仿佛能透过木板看见外面的身影。
他坐起身垂着眼,再平静也压不住深处的骤乱:“她说什么?”
小白下巴搁在地面上,道:“她说对不起。”
“对不起?”
“这是道歉。”
“为什么?”
“因为内疚。”
李追玦沉默良久,在思考这句话,似乎要把简单的三个字拆成一笔一画,再从笔画之中去理解这三个字的含义。
小白明白,李追玦活了两百年,大概没听过一句对不起,他从出生起就被道族追杀,人人恨他,没人觉得对不起他。
之后锁灵塔的一百年,那样的地方,自然不会有物种说对不起,再然后,就是建立富贵村的一百年,他作为让人畏惧的庙主,没人敢对不起他。
或者说,对不起他的都死得彻彻底底,根本没机会说这句话。
小白左爪叠右爪,迟疑片刻,闷闷道:“我也对不起你。”
李追玦瞥它一眼,没有任何回应。
佟因没有听到木屋内的动静,她卷着被子坐在木屋外,一本本读起让魑从山神庙拿下来的画册。
越晚天气越凉,她不敢点灯惊动李追玦,只就着月光在门外静静地看。
先前以为这是故事,读的时候没有太往心里去,现在知道是李追玦,再看自然而然代入他的角度。
从第一本开始,到第两百零八本,画册对他自己并没有很详细的介绍,但她看见了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
他的父亲,是先前在山神庙里拆掉改成厨房的山神像。
一个道族的人,当初李追玦和他母亲被天灵族抓住,有他父亲的很大功劳,他父亲诱骗他母亲出现,才会发生后面的事情。
李追玦从锁灵塔出来后,他的生父阳寿已尽,早早坐化归天,他烧了天灵山后,屠了他生父所在的道族支脉。
他生父的山神像是本就存在,是他特意选这个地方建立富贵村。
看来是想砸那个山神像很久了。
而画册中,从第六本,也就是被天灵族关进锁灵塔开始,每一页都是浓墨的黑。
一开始她以为只有一两页是这样,她怕有所遗漏,一页页翻过去,整整翻了一百本,全是黑暗。
越翻越沉重,让她有种感同身受的窒息。
直到从锁灵塔出来,再建立富贵村,才重新出现画面,建立成功之后,又持续了一百本的空白页,偶尔有一两页的内容,都是有关他在村子里逮到了道族的人。
再次出现画面,是她到山神庙之后,而且是她画出来的内容。
她画的那些Q版,被他整整齐齐钉在最后一本画册里,成为他人生的一部分。
她抱着最后一本画册看了许久,第一次感觉到这些Q版画的珍贵。
只有经过时间洗礼,才会变得厚重。
合上最后一本后,她揉了揉眼睛,天开始放亮,给朦胧的世界镀上一层金色。
“我说了,锁灵塔里面肯定没画东西。”
魑趴在佟因旁边,打了个呵欠。
“锁灵塔里,是怎样的?”
昨晚屋顶上由他开了个头后,便像多米诺骨牌效应,佟因无法控制地想知道更多他的事情。
“忘了,只记得很吓人。”魑想也不想道。
最后是夫诸解答了她的疑问。
是一个黑暗且极寒的地方,每个囚徒被困在四肢无法伸展的空间里,忍受着无边的孤独和身体的折磨。
塔内隔绝一切,无法交流也无法接触,只有他们要服役时,才会短暂地从塔内出来。
“我关了一千年,但由于天灵族需要我的洪水灌溉药园,我可以经常离开锁灵塔,在药园戴着镣铐工作。”
夫诸回忆从前的时候,目光很冷。
“你的洪水……”
“我是凶兽,走到哪都会带来洪灾,这个能力我无法控制,被关在锁灵塔里时可以封禁。”
“那现在?”佟因奇怪,既然无法控制,现在也该泛滥洪灾才是。
夫诸讥讽道:“庙主帮我封禁了能力,其实这个能力可以封禁,天灵族的人也清楚,但是他们需要洪水灌溉药园。”
佟因明白了一切,他因为洪水能力伤人而被捉,关了一千年到最后才知道原来他的能力,从一开始就可以通过某种手段封禁。
其中有多少不甘和怨恨,佟因无法想象,她忽然为自己天灵族的身份而坐立不安,尽管那是原女主的身份,不是她的。
夫诸察觉到她的情绪斜过去一眼,顾及自己威严的形象,含含糊糊地咳了一声:
“我被关的时候,你大约还未出生,况且,我虽被关了一千年,可大部分时间见得到阳光,能与人交流,庙主才是那个例外。”
佟因立马抬眼,心里已经有了预料。
“他也有天灵族安排的工作,具体是什么不得而知,只知道他的工作需在锁灵塔内完成,天灵族的人惧怕他的能力,不愿让他离开锁灵塔哪怕一步。”
佟因深呼吸,那一页页的黑暗再次出现在眼前,真实得跃然纸上。
她望着初升的太阳出神,过后她拜托夫诸带着她去一趟村子里的集市。
她想买点东西。
伪装一番,保证村民认不出来之后,她跟着夫诸出发。
距离上一次出现在街道,已经是几个月前的事情,如今的村子一片混乱狼藉。
她路过周巫家,发现好多周巫家的随侍把他家严防死守,里面的出不来,外面的进不去,聚集着的村民,有扔东西的,有骂骂咧咧的。
隐约听见周巫在家里摔东西发怒的动静。
再往前走,更是人心惶惶,街道里的人骤减,一派冷清,她瞥见一个巷子里蜷缩着熟悉的身影,是沈沛儿。
她睡在脏污中,像被人遗弃的破烂娃娃,身边还有许多跟她类似的人。
路边偶尔经过的村民,看见夫诸立马退避三舍,避之不及。
“为什么这么乱?庙主不管吗?”佟因觉得气氛压抑。
夫诸视若无睹:“富贵村需要的,从来都不是安稳,混乱才是常态。”
夫诸这个态度,很明显是李追玦示意,果然,她的直觉没有错,李追玦就是想让村子乱起来。
佟因若有所思,没有再闲逛,买了她需要的东西立马回到木屋。
她把村里的事抛在脑后,如果这是李追玦故意为之,那就不是她能管的,她专心准备着她能做的事。
过去的事情她无法改变,只是希望以后,他的画册里能有回忆起来,可以会心一笑的内容。
她把李追玦按在饭桌前。
“酸甜苦辣咸五味,你一个个试试,说不定能尝到你那晚吃过的甜的东西。”
佟因很认真准备了这顿饭,也让夫诸、魑和小白一起来吃。
蔬菜是拜托魑出村买回来的,她会的菜式不算多,做到这五种已经烧香拜佛。
李追玦看着她没动。
佟因细想片刻,又拿出一个巴掌大的木盒子,递到他面前,笑道:“送你的。”
李追玦看着木盒,木盒上还特意用绸带绑了蝴蝶结,“送?”
“对,打开看看?”她笑道。
李追玦挑开绸带,打开木盒,露出里面一颗颗用彩纸包着的冰糖。
“你不是说想尝尝糖吗?厨房里的黄糖红糖不适合不好吃,冰糖会好一点。”
佟因替他剥开一颗,露出里面的冰糖。
其实是冰糖用彩纸包起来好看一点,她才选冰糖。
李追玦垂着眼看盒子里五颜六色的冰糖,而后一声不吭地把木盒收起来,神色不明。
佟因看不出他情绪,“不喜欢?”
他神情莫测地摇摇头,忽然说:“我不会筷子。”
像转移话题。
佟因有些失落他不喜欢她准备的礼物,可也没十分在意,她起身绕过他身后,手把手教他用筷子。
她手指叠在他的手指上,教他握筷子的手势:“这样,食指放在这里,然后夹的时候动一下就可以了。”
俯着身,她头发垂落,无意识跟他距离有些近,她一扭头,撞入他安安静静的目光之中,极认真地望着她,有种亘古不变的悠远。
佟因几乎跌进去,顿时一阵心悸,连带着觉得他的手像碳,乍然烫她一把,她连连抽手。
冷静,冷静,他是老人家,思想要纯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