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因睁大眼,气笑了:“我能去哪?”
他轻张了嘴,但想说的话似乎卡在喉咙里,几次三番到底没说出来,最后他压着眉,烦闷地捏紧她的指尖:“想走也不能走。”
佟因:“……”
她想笑,然后真的笑了。
她猜到他刚才想说什么,大概是你要是想走,我放你走之类的话,但话没出来,他自己先不愿意。
这种被人需要和挽留的感觉,让她心里很愉悦,她笑弯了眉,道:“我不走,这里和木屋已经是我的家,你们就是我家人。”
风雪中,他静默凝视她,沉在她说的这句话中,似乎要把这句话小心翼翼藏起来,珍而重之地铭记到永远。
他说:“好。”
第30章 拥抱
佟因裹紧了衣服,往手里呵气。
太冷了,风雪越来越大,把整个富贵村淹没在一片白之中。
她跟小白坐在屋顶上,眺望到极远极远,世界都是白的,她看到许多黑点在雪地里挪动,是村民们在陆陆续续出村。
偶尔看见队伍长许多的,明显是大户人家拖家带口,还带着财物。
天灵族要来的消息放出去后,村民们开始陆续躲出去,都害怕打起来,打算等结束再回到村子里。
“他们身上还带着李追玦赋予的幻术,出村之后在普通人类眼中,依旧尊贵无比处处受到追捧,换做是我也会出去躲一躲享享福,等风头过去再回来。”
小白化了人形,一只脚支着,懒洋洋地托腮,忽然又想到什么,补充:“若不是规则不允许离村超过一个月,我想他们肯定不会愿意住在村子里。”
佟因想起那晚沈沛儿出村的那一幕,目光更远了些。
她对沈沛儿的感觉很复杂,就好像她对周巫的感觉,上一辈父母的选择而导致的遗留问题。
他们也没得选择。
“那你呢?你不打算离开?等天灵族来到之后,你可以让他们带你离开。”佟因看着飞雪,还有越发沉寂的村子,问小白。
小白轻甩脑袋,抖落满身雪花:“你不走,那我也不走了,这里也挺好的,在哪里不一样?”
佟因微讶,扭头看它时,它正看着天灵山的方向,它的睫毛也是白的,轻轻掩了一半的眼睛,有些落寞。
“为什么?”
明明先前它死活想走,她是只要能好好活着,走不走无所谓,因为她在这个世界本就无依无靠,可小白有家,它家在天灵山。
“金阳兽世代生活在天灵山,但我们不属于天灵族,李追玦放火烧山之后的一百年,整座天灵山再无生机。”
“一直到现在天灵山都过得很艰难,天灵族勉强在别的地方重新种灵植,但我们不行,我们想生存就靠着给天灵族工作换取物资,后来,我父亲把我卖给天灵族,然后天灵族又把我给了沈从。”
不知道是不是大雪的白让人伤感,小白幽幽叹口气:“我一开始真的很想回家,想回天灵山,想离开这里,每天我都担心会死在李追玦手里,他在我印象中太可怕。”
“但在这住久了又觉得没什么不好,他似乎也不打算杀我,我不用给天灵族工作,天天陪着你,我找不到理由要走。”
在小白茫然的的话语中,佟因隐约看见村外世界的冰山一角,“给我讲讲这个世界?”
它细思好久,在这个世界长大,乍然要它讲述这个世界,自然无从入手,因为一切它都觉得习以为常,好久之后它才整理出要说的内容:
“史册上讲过,以前人类还不能修炼的时候,并没有道族,人类、魔族、妖兽、灵兽、凶兽、鬼妖共享空间,人类很久以前生活很艰难,但他们繁殖能力很强,数量庞大,忽然有一日开辟出修道这一条路后,一切都变得不一样。”
“人类很勤奋,修道的人类凭着他们的努力,扩大了生存空间,抢占物资,驱赶异族,在这片土地称霸了上千年,直到李追玦出生,他破坏力太强,又能让尸体复生听从他的指挥,你想想世界有多少尸体,道族不会放任他强大下去。”
佟因听得心悸,意识到即便这次天灵族过来不会打起来,将来的某天依旧会打起来。
李追玦的存在破坏了道族辛苦上千年建立的、有利于他们的平衡,一朝打破,损失巨大。
但是她有个疑问:“既然道族不会让李追玦强大下去,当初那一百年为什么不杀他?”
小白左右看看,确定没人才小声道:“这事我听说过小道消息,坊间不让传,被天灵族听见会被他们拉去杀掉。”
佟因凝眉时,便听见小白鬼鬼祟祟地说:“听说天灵族看中李追玦让尸体复生的能力,他复生的尸体只要维持两百年半死不活的状态,就能慢慢恢复神智,以魔族的状态活下去。”
佟因深呼吸,缓缓吐出一口白气,散在冰天雪地中,这天好像越来越冷。
难怪画册里他六岁被捉时,天灵族不让人动他,要是一直拘着李追玦,让他复活几个老祖什么的,那天灵族的老前辈永远不死,天灵族一支永远称霸。
果然其中的利益牵扯,比她想象中的复杂许多。
从她穿书以来没得到过什么金手指,她很普通,自认无法左右这个世界的格局,她只想活下去,只想李追玦他们一起活下去。
她叹息着默念完愿望后,直接去地窖把魑带给她的黑布钉在四面八方,又把装在储物袋里的食物和日用品堆满整个空间。
佟因举着蜡烛环顾一圈,还算满意。
这点东西跟李追玦漫长的生命比起来根本不多,仔细算了算,李追玦不吃食物,就他们四个能吃数十年。
这种行为似乎很可笑,用现代战争的知识套到这个世界里或许毫无用处,因为什么神魔大战一打起来,肯定毁天灭地,她这小小地窖又怎么能保存。
但这是她安全感的来源,把这里塞满,把这里当作后路,让她能做点什么安慰自己,而不是坐等那一日的到来。
她又看一遍之后,才从地窖里出去。
地窖的出入口就在李追玦的宽椅下面,每次出入都要把宽椅拉开,她举着蜡烛从出入口探出头时,马上被一只手拉了出去。
她没反应过来,一件黑色披风笼罩了她,而后半个世界一黑,她被兜帽挡下大片视野。
披风里面填满鹅绒,边缘绣了兽毛,弄得她脸上发痒,她撩开兜帽,看见一样穿着黑披风的李追玦在替她系披风带子。
他垂着眼嘴角抿直,黑色衬得他皮肤苍白,跟外面天地间的雪霜一样。
“怎么了?”佟因问他。
她披风的款式除去那些毛,跟他身上穿的一样,能隔绝神识。
“他们来了。”他语调平淡,帮她系完披风,拉了她的手重新回到地窖,他第一次进来,随意送一眼之后把其中一个木箱上的东西扫落,让她坐上去。
他的动作很快很匆忙,明显马上就要走。
佟因惊讶:“他们会发现我?先前祭祀来的应该也是他们,那时候也没发现我。”
“来的人不同,”他又仔细看了这地窖的四周,“暂时别出来。”
佟因猜,大概之前祭祀来的天灵族能力并不高,这次有所不同。
李追玦确认好之后,再不耽误转身就走,佟因下意识抬手拉住他的披风,他回头,目光沉浮不定。
佟因坐在箱子上,比他高一小截,需要垂着脸俯视他。
“多久?”她问。
其实她有点紧张。
“不会很久。”他瞥见她因为不安而发颤的手指。
佟因知道他这时候定还有事做,松开手,“好。”
她等着他离开,在想一会的黑暗要用什么打发,正入神感觉到冰凉轻捏她的手指,提醒她回神,望过去对上李追玦的视线,一种情绪如隔着浓雾,隐隐约约,是隐而不露的祈求——
“藏好,别被他们发现。”
“好。”
“他们知道小白,它不能在这。”
“好。”
“结束后来找你。”
“好。”
……
他走了,留下她手里半截蜡烛,燃烧着摇曳的暗光陪伴她。
半截蜡烛很快燃烧殆尽,黑暗彻底笼罩她,伴随极致的安静。
地窖很冷,她开始后悔没把木屋里的炭炉拿下来,她缩在木箱上,用披风包紧自己的双脚。
她本想用修炼度过这段时间,但是心里乱糟糟的,也不知道在担心什么,总是无法集中精神,想听听外面有没有什么动静,又听不见。
其实她是害怕外面已经打起来,而她一无所知。
感觉最终不是黑暗把她逼疯,而是自己的想象把她逼疯。
大约过去一天一夜再一天,是她睡不着熬着夜数秒估算出来的时间,就在她快受不住这煎熬,跳下箱子准备出去看看的时候,地窖出入口的暗门被突然拉开。
乍然洒进来的弱光也把她眼睛刺激了一下,惊慌闭眼。
“没事了。”
李追玦的声音。
佟因适应之后睁眼,外面是晚上,朦胧的光笼罩着李追玦。
她真松一口气,想笑,没笑出来,她太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