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现在……
他望着佟因,她长大了许多,眉眼舒张,轮空干净柔和,笑着望人时,那笑容能钻心里去。
似乎跟从前不太一样,以前的因因喜欢皱眉,总怯怯懦懦地望着人,讲话声音轻得听不见。
“我没跟你闹别扭,我还有事要做,你先回去吧。”佟因忍耐道。
这是赶客的意思了,周巫听得懂,觉得不可思议也无法接受,但最后还是一脸复杂地离开木屋。
佟因松了口气的同时又烦了,他的那些金子没带走!
她还得想办法还回去!靠,太难了!
烦得直挠头,最后决定让小白明天送过去。
夜晚,佟因睡下,整个村子都彻底静下来的时候,一道身影轻而易举进了屋里,一只苍白的手拿走放在桌面上的包袱。
然后——沉到了暗流涌动的河中。
李追玦望着散开的金子随着水流冲走,才转身回到屋里,盘腿坐在宽椅上,手肘支着扶手,轻托下巴,不远不近地凝视在睡梦中的人。
“庙主。”夫诸出现在屋里。
“嗯。”李追玦轻应了声。
夫诸看看李追玦,又顺着他的视线看向佟因,其实他不太懂,庙主最近每个晚上都来木屋,也不干什么,就盯着人家看。
他不明白这样盯着做什么,天天晚上盯着,不无聊?
一开始他还以为庙主最终还是打算对佟因下手。
毕竟在从前,无一例外,道族的人落在庙主手里都死的很惨。
为此他和魑还紧张了好一阵子,天天晚上李追玦在里面盯,他们两个就在外面盯。
但过了一段时间之后,他发现,庙主真的只是在看着,什么动作都没有。
匪夷所思,也无法理解。
“去做一件事。”李追玦忽然开口。
“是。”夫诸应下。
……
佟因醒了之后立马发现那袋金子不见了,问小白,小白两眼一瞪,什么也不知道。
她茫然地找遍全屋,还是没找出来。
“我要怎么还给他??夫诸给的那袋钱里面没这么多金子啊!”佟因烦的直揪头发。
还不了那袋金子,周巫就会以为她心甘情愿收下,然后继续缠着她,而她还不了金子,就是欠钱。
她生平最怕欠人钱,欠钱的人姿态肯定就虚了。
到时候只要一吵起来,周巫提起那袋金子,她就没办法了。
佟因想想就觉得崩溃。
敲门声适时地响起,打断她的烦躁,她一扭头,正好看见有些惊乱的周巫冲进来。
满额头的汗,脸色发白,眼底的乌青深得吓人,像熬了一晚上。
佟因盯着他,决定先下手为强:“那袋金子,我过一段日子还给你……”
“因因!快走!”他一把扣了她手腕,惊慌失措。
佟因愣住。
“李追玦要杀我们了,他要动手了!”周巫喘着气,浑身在抖,“昨晚,有上百个‘阴差’在敲我的门,李追玦要逼疯我之后清洗掉我,我快死了!”
周巫无法忘记昨晚看见的那一幕,铺天盖地的敲门声包围着他,他太惊慌,从未听说过这样的事,忍不住爬到屋顶看了一眼。
上百个!整整上百个在不断地敲他的院墙。
村子里的所有人都知道,情绪价值提供到极点之后,就会精神崩溃,变得疯疯癫癫,然后那些随侍每天晚上敲门,就会带走那些变得疯疯癫癫的村民。
从而清洗村子,留下精神正常的村民。
可是现在,他可以肯定,李追玦是故意让上百个随侍来敲门,故意把他逼疯!
“无缘无故,李追玦为什么要杀你?”佟因抽回手,觉得他莫名其妙。
“因为他看我不顺眼,又因为他变态!变态杀人还需要理由吗?不行,我再住在家里迟早有一天会被清洗,因因,你这里晚上没有阴差敲门,你既然不愿意跟我回周家,就让我住下来。”
佟因:“……”
她严重怀疑这个周巫是在装疯卖傻。
第25章 喜欢
周巫的要求佟因没有答应,也不可能答应。
好不容易躲远了他,怎么可能让他住下来,那是给自己添堵。
可事实也证明,周巫不是个好打发的人,他没有赖在屋里,而是守在木屋门口不愿走。
赶他几次,他也都皱着眉,郑重地告诉她:
“李追玦是在报复被埋棺材里的仇,不仅是报复我,还有你,我不希望你也出事,我就在门口守着你,别担心,你好好睡。”
他说得那叫一个大义凛然,如果佟因是无知小妹妹,估计当场感激涕零。
可惜她一眼看透他这些说辞底下的含义——
他就是不敢回周家,又要顾着面子找个借口留在这。
扯皮几次后,佟因假笑都维持不下去,哐地把木门一锁,懒得理他。
她前几日淋了雨,肚子不太舒服,锁牢了木门后早早睡下。
月亮当空,晚风阵阵,周巫抱着手臂靠着木屋的墙,不安地搓着手臂,视线四处乱飘。
富贵村的人,都惧怕夜晚。
这是长久生活在村子里的人刻在灵魂深处的本能反应,夜晚是“阴差”出没的时候,也是李追玦活动的时刻,代表着死亡。
周巫也不例外,他望着月亮,无端出一身冷汗,站了两个时辰,实在受不住无时无刻被压抑笼罩的感觉。
他一扭头,三两下卸掉锁,钻进屋内。
一进去,伏在床底的小白便冲着他呲牙,他压低声音说:“嘘——我不打扰因因,我就躺着,你要是跟我打起来会吵醒她。”
小白嘴里的火花冒了冒,最后还是没喷出来。
因因不舒服。
周巫满意,他寻了一遍,最后躺在床对面的宽椅上,枕着手臂睡下。
睡得昏昏沉沉的时候,忽然感觉有道视线几乎击穿他,让他在睡梦中一个激灵,乍然惊醒,混沌中忽然听到一道让人从心底里发寒的声音——
“你……好烦。”
他还没彻底清醒过来,衣襟被猛然一拽,哐地摔下宽椅,被不容反抗的力道带走,他趔趄着往前,才没倒在地上。
要喊出声的时候,周巫已经被拽出木屋,木门在他身后悄然无声自动合上。
“你是……”
谁字没吐出来,周巫已经就着月色看得清楚,李追玦的背影太好认,轮廓利落干净,肩膀处的两个角撑起衣袍,下面是劲瘦的腰。
周巫心神俱震,怎么也甩不开那只轻轻松松拽住他衣襟的手
李追玦的步伐看着很慢,像午后闲逛,只有周巫知道,他几乎是小跑着才能不被李追玦的力气拽倒。
他慌张大喊:“我果然没猜错,你就是要报复我们!昨夜还是让‘阴差’逼迫,今夜便直接动手了!”
李追玦忽而一停,河流很急,在河面击出一道道浪,月光像在河面跳动,他在这样的背景下回头,像夜间出没的修罗,无情无义。
“是你,不是你们,”他轻描淡写,手臂轻动把周巫拽到跟前,再一抬起,周巫骤然悬空,双腿着不到地,“你让人……讨厌。”
李追玦说话时神色平静无波,他微仰着头望着被他单手捏着衣襟举起的周巫,似在研究为什么这个人会让他厌烦。
周巫被卡着脖子,一瞬红色从脖子涨到脸上,呼吸艰难。
大脑却出奇的活跃,李追玦这句话让他想了许多,骤然间,无数的疑问都被这一句话解开,他困难地大张着嘴喘气:
“你……喜、喜欢……因因?”
所以知道因因是道族,才怎么也没杀她;所以因因把他埋棺材里,他也没杀她;所以接近因因,他就故意搞他!
一定是这样!
周巫几乎断定了,垂着的眼睛看向李追玦时,带上了荒诞:
“你、你是魔子,你根本……不配!”
月色染上李追玦的眉眼,描绘出细微的迷茫,他依旧掐着周巫,陷入无尽的沉思。
可周巫快被掐死了,拼命挣扎,谁知李追玦忽然问他:
“喜欢?”
周巫:“……”
他都快憋死了,怎么还聊上了?
似乎是为了让他能好好说话,李追玦把他丢在地上,身后就是汹涌的河流,那些巨大的鱼遨游着,对他张着大嘴,露出尖利的獠牙。
周巫感觉后背都被河水溅湿,他毫不怀疑只要李追玦一个不高兴,他就会被推进这暗藏杀机的河流中。
但他还是要说,他也有傲气,无法忍受被李追玦操控践踏!
“我可以喜欢,你不行,因为你是魔子,你的世界里除了死亡和糜烂,剩下的还是死亡,因因是天灵族,你知道天灵族是什么吗?是与天夺命,修得天机的人类,道族人向阳而生。”
周巫喘一口气,其实他不清楚天灵族如何,但通过因因从前的只字片语,足以想象。
“因因是我养大的,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她,她喜欢阳光、喜欢生机勃勃的花园,喜欢充满活力的世界,她更喜欢我,而不是你,一个靠着让人腐烂的负面情绪生长、只能藏在阴暗里的怪物,她要的你给不了。”
他还要再说,但一抬头触碰到李追玦的眼睛,愣神后缓缓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