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都不用管。”宁纾吸吸鼻子,“从前母后和太子哥哥这样对我说,你如今也是这样。你知不知道,当年母后和太子哥哥突然出事,我有多害怕?有多手足无措?有多无所适从?既然要去晋国,我必须明白为什么舅舅选择杀我。”
“我在冰冷的洛河泡了很久,才逃出宁宫,为的是去找表哥完婚,晋使却要杀我。”宁纾遍体生寒,忍不住浑身战栗:“舅舅不让我去晋国……那么母后和大哥呢?他既接受了他们,为什么不接受我?”
“因为梁樾。”晋成胸口像是被塞了厚厚的棉花,透不过气来:“如今天下已经传遍,从不近女色的摄政相国梁樾对你极好,甚至不惜自毁哄你开心。若你逃婚,他会作何反应?父王近几年身体每况愈下,他……想与宁国休战。”
晋成一阵心悸,他缓缓呼吸,喉头微动:“姑母和宁酉皆是先宁王时的罪人,对梁樾来说只是麻烦,谈不上威胁,岂能与你相提并论?”
因为梁樾喜欢她,所以要杀她?
不对,若是只是因为担心得罪梁樾,完全可以不让她进晋国,可舅舅选择杀她……不让梁樾娶她。
也不让表哥娶她。
没有她,晋宁两国就会停战了,有她,梁国征战不止。
“表哥……“宁纾目光直直看向晋成:“表哥是不是要做晋王了?”
见晋成默然,宁纾的心越发沉重:即便梁樾和晋成不是因为喜欢她,只是为了尊严,都必须征伐。她是父王给梁樾灭晋首功的赏赐。也是诸国会盟中,晋成表哥勇冠天下的证明。
只有她悄无声息地死去,才有两人和平的可能。
可是她想活!
她那么艰难才恢复本体,这么艰难复活,她的人生凭什么让别人作为选项来决定?
“既然选择对自己最有利的,就是没错。”她轻轻吸了冰冷的空气:“表哥如今选择我,违背舅舅,是因为选择我对你最为有利么?”
晋成眸光一跳:“小纾,不可这般类比。”
“可是你觉得舅舅选择杀我是对的。”宁纾忽然觉得长久以来,第一次认清人和人之间对于人命的看法是这样天差地别:“在自己的利益面前,任何人的生死都是选项而已!”
“公主!公主!”卷媪不再望风,匆匆跑过来:“人往这边来了。长话短说,我们快离开吧。”
宁纾点点头,转身抬步就要走。
“小纾。”晋成唤她:“你既然要什么事情都想知道,那么就要长大些。所有人都是这样做决定的。”
宁纾只觉得后脖子发凉,她攥着卷媪的手,走得越发快了。
她知道不是的。
曾经有个少年,为了不相识的黔首,奔走生死,呼吁弭兵。
他……
他还活着吗?
这个世界充斥着血腥、杀戮,人越来越像是吃人的魔鬼。
那个少年真实存在过吗?
她越走越快,越走越快,直到走到了灯火如同白昼的地方,见到为政殿的匾额,才蓦然想起,那个少年梁樾只是存在过那么短短的一段时间,像是时光碎屑中的闪亮,很快就消失了,如今的他是比舅舅更加恐怖的存在。
“是公主来了?”寺人典惊喜道:“公主来看相国吗?”
宁纾看着为政殿里的火光,摇摇头:“相国今日很累了,我不去打扰。”
她挪步,转身要走。
一阵脚步由远及近。
“公主。”梁樾的声音,透露着黯哑。
宁纾回眸,见他站在殿门处,身形削瘦,面色惨白,看着她的眼睛很亮,有着脆弱的眸光。
“公主。”梁樾又唤了一声。
第76章 殉葬
宁纾莫名有些烦躁, 烦躁的缘由, 她来不及也不愿意去深想,既然见到梁樾了, 依礼总要问候一句:“兰台意外走水, 相国节哀。”
梁樾的唇线轻抿,目光依旧落在她的脸上, 溶溶似被轻云拂过的月:“自我出生起,她便一直与我同舟, 期间虽有临难各自奔命的时候, 但是总归是牵扯羁绊……自此以后,我与她再无瓜葛,我的来处也再无一人了。”
梁樾的嗓音很低,里头糅杂的情绪很是复杂、浓厚, 宁纾一时间也沉默。
她知道梁樾此刻一定很难过, 虽然梁姬对梁樾一直自私,但梁樾对他姐姐却从来都是尽力满足, 哪怕并不认可她的所求。这种自相矛盾的行为又何尝不是情感寄托在梁姬身上的表现?
因为晋成表哥, 宁纾不能说出梁姬自杀的真相, 于是继续干巴巴地礼节劝解:“人生一直是有聚有散的, 来处的人只是送我们一程。一代一代都是这样的。别太难过了。”
“只是送我们一程……”梁樾轻轻重复, 看宁纾的目光从朦胧到急迫,他走近她:“还是有长聚不散的一生一世。”
梁樾的嗓音更加低哑,却无比肯定,他伸出手拉住她的, 女孩子的手带着隐隐的抗拒,却有着令人渴望的温热。
明显现在梁樾的状态很不对,像是上次被哄饮酒后的模样,他这是发病了!上次梁樾杀了梁姬的面首、近侍,连同重臣州吁全族,血腥味尚未在为政殿散掉,这是又要杀人了么?宁纾微微颤抖,心跳如鼓,她只想离开这里,现在!立刻!马上!
宁纾抽回手,“你脸色很差,不舒服的话最好还是请医者。我不打扰了。”
漆黑的夜色在灯火通明的为政殿处,似是被掩盖了一般,连人的影子都淡得发灰,焚香的气息从殿内传来,被冷风一吹,便似从他身前侧身而过的少女额间的绒发一般,若隐若现。
不知道是服药后惯有的冰冷,还是在这寒风呜咽中站了太久,梁樾只觉刺骨的凉,他看着自己被撇开的手,开口:“公主从未过问我是何病症,为什么?”
为什么……
宁纾自打知道梁樾是真有病不是装的,便不再深问,她以为他永远不会说出来。
她的心脏快要炸裂,可是脚步却是越走越快了。这股不安的感觉从见了晋成表哥开始,至此是越发强烈,一阵寒风吹拂,一瞬间胃像石头一样硬,脚步凌乱了。
“公主。”卷媪提着灯走在前面,回头低声道:“我想劝公主,只是不论晋…王子还是相国,公主要早些定心才好。尤其是相国看公主的眼神,小人很是怕……”
“怕什么?”宁纾皱眉。
卷媪看向为政殿方向,口中语气犹豫:“小人从未见过哪个男子会这样看女子的,若是公主离开,恐怕……恐怕相国会……会……”她终是没有说出口,但是颤抖的声音已经说明了一切。
卷媪的意思是梁樾此刻没有回殿,而是一直目送她,宁纾不敢回头,她加快步子,越过走在前面的卷媪:“怎么会?当初他的未婚妻孟季,还有那个蔡侯美人死了,梁樾不是分毫不受影响,一直步步为营么?你想多了。”
卷媪目露惊讶:“我并非说相国会自伤,只是相国对公主情根深种,又素来刚愎,恐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举动。”
原是她想多了,宁纾更加心浮气躁。
“我这次不会丢下你。”
上次不带卷媪,是因为自己孤身渡河,如何带一个年迈的老妪?如今既然晋成表哥来了,无论如何也要带卷媪离开的。
“我老朽不堪,怕什么死?”卷媪提着灯,颤巍巍追上宁舒:“只是担心公主。”
二人回到遣云宫时,却是灯火通明,有客到访。
殿外的宫婢寺人,有几个脸熟的,卷媪一眼就认出,低声提醒:“公主,方才你与晋、的时候,就有火光往遣云宫方向去,原来是绀公主。”
看来宁绀来了好一会了。
这么晚?
宁纾踏着台阶上的光影,步入殿内,果然见宁绀反客为主,端坐在几案后等着她。
“你来了?”宁绀的绷着一张脸,目光里都是不耐。
自小她与宁绀就不是很熟,从前母后和太子哥哥得势的时候,宁绀从不冒尖。后来形势逆转,宁绀自然对她不假辞色。若说对宁绀的好印象,其实也是有的,那时她是阉人庆,宁绀也很是娇软可爱。
“绀公主深夜造访,可是有事?”宁纾直接开门见山,她与宁绀自来的交情,既达不到友善,但也不至于深夜寻仇,今晚梁姬死了,想来就是关于这件事。
果然,宁绀问:“太后突然薨逝,相国怎样了?”
宁纾疑惑,宁绀跟梁樾的关系这样近,怎么不自己去看看?
被宁纾奇怪的目光看过来,宁绀心下越发寒潮蔓延,她喉咙微动:“你没去?”
“你的来意不会是让我去看望相国吧?”宁纾都诧异了。
按说宁绀对梁樾的心意,这么多年世人皆知,怎么会主动催别的女子亲近他?之前还因为梁樾要娶她的事,对她横眉冷对来着。
宁绀咬了咬下唇,眼眶里满是敌意的审视,语气却艰涩低缓:“其实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你可以,可以让相国喜欢上。即便不是我,也有很多贵女和列国进奉的美人,比你美丽、比你有势的大有人在。你除了带来晋国和宁酉的麻烦外,能给他什么?”
说到这里,宁绀嘴角轻扯一抹倔强的笑意:“仿效阉人庆的人一个个都被相国厌恶,为什么你可以?是宁酉还是宁稗他们训练的你?”